但這樣也好,她握著魏行貞的手,腦海中忽然浮現當年在長安第一次進宮的情形。
那年秋天,從岱宗山回長安舊居不久,孫幼微就召見了她。
是李氏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領著她向太初宮走去。
一路上,李氏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但第一次獨自面對宮廷之中撲面而來的沉郁與兇戾,馮嫣完全被嚇壞了。
然而,她的驚懼和不安完全沒有招來責怪,相反,在馮榷悄然將馮嫣的弱點告知孫幼微以后,女帝給了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后來的相處之中,馮嫣慢慢覺察到了這其中可能的原因,如果說人心之間確有一層壁壘,有些人坦誠,壁壘薄一些,有些人內斂,壁壘厚一些,那么孫幼微心上的那層壁壘大概已經足以將她自己與自己隔開。
民間常常有人盛傳,說陛下喜歡敏感而膽怯的美人,但馮嫣不這么想。
如果說帝王心術就意味著不可琢磨,那孫幼微在這一點上可謂是登峰造極,然而不可琢磨本身又是一種牢籠。
或許孫幼微需要的只是一面鏡子,一面能映照出她自己喜樂哀懼的鏡子。
這種微妙的心緒有時讓馮嫣感到疑惑,她不能確定事情究竟是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還是說她把自己的想法一廂情愿地投射在了孫幼微的身上。
然而對于在漫長的人生里總是被困在一處小院的馮嫣而言,這種牢籠令她感到熟悉。
“公子,到了。”浮光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馬車的車門被打開,馮嫣一個人安坐在那里。
“請下車吧。”浮光向著她伸出了手。
馮嫣接過浮光的手,腳步很輕地踩在地面上,她跟在這位年輕女官的身后,向著太初宮的石階而去。
還不錯。
馮嫣想著。
至少今天孫幼微沒有讓唐三學出來接她——這多少是個好兆頭。
遠遠的,她已經能看見姑婆站在石階的高處等候,老人家還像從前一樣拄著一根和她一樣高的手杖,目光凜凜地向下俯瞰著。
在姑婆的身上,馮嫣還是看到了很多復雜的情感,既有她一貫的關切和哀愁,但也有強烈的警惕。
因著這堤防,馮嫣心中驟然酸澀,卻也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勢均力敵的自由。
“您怎么在外頭等著?”馮嫣腳下的步伐更快了,她幾步上前,走到姑婆的面前,“這里風大。”
“來了就好。”馮榷沒頭沒尾地丟下這一句話,她轉過身,“走吧,不要讓陛下久等。”
不要讓陛下久等。
這句話馮嫣也聽過無數遍了,她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笑向前走去。
太初宮里一片清冷,孫幼微顯然是為了這次談話,提前清了清這里的宮人。她像往日一樣坐在大殿的御座上,頭發妥帖地梳理成髻,沒有一絲亂處。
孫幼微閉著眼睛,但沒有睡著,馮嫣和馮榷在御前同時俯身而跪,向女帝請安。
在馮嫣俯身的一瞬,她忽然感覺到一陣凌厲的殺意從斜后方傳來,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就聽得一聲兵器斷裂的聲音。
半截被斬斷的袖箭跌落在離馮嫣不遠的地面上。
孫幼微笑了一聲,“我就知道魏行貞一定跟在你邊上,既然來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