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屑與灰塵從宮殿上方沙沙落下,馮嫣左前方如鏡面一樣光潔的地面上頓時蒙塵。
幾個宮人立刻上前用手帕將地上的沙塵擦攏到一處,再裹在帕子中,孫幼微和馮嫣都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幾個人宮人收拾,不一會兒,地面恢復了潔凈,等到幾個宮人紛紛退下之時,二人的目光又再次對上,仿佛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我很好奇一件事,”馮嫣低聲道,“不知能否問問陛下?”
孫幼微長眉微挑,“什么?”
馮嫣抬頭,“四百年來,馮家所享的圣眷從未旁落……可見皇室之中,應該每一代的帝王都知道六符山下鎮壓之物的厲害,也知道不論馮家犯下怎樣的過錯,都不可滅其門庭,必須一直留在身邊。
“對我姑婆而言,她害怕的是靈河,她始終相信六符山底下就是一處薄弱的缺口,非得由馮家女兒的血脈去填,才能保一方天地的平安……”
馮嫣仰頭望著女帝,“那對陛下而言,是這樣嗎?”
孫幼微目光微瞇,表情微妙。
馮嫣又問,“當年您的皇兄,景明皇帝臨終前,是這樣向您講述馮家故事的嗎?”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分別?”
馮嫣不吭聲了,兩人就這么在沉默中望著彼此,孫幼微的眼睛里溢出寒意——她盯著馮嫣,目光像是要在馮嫣身上挖出一個窟窿,好看看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馮嫣先移開了目光,在女帝強烈的敵意中,她打了個寒戰。
“陛下誤會了,”馮嫣低聲道,“即便傳言是真的……我也不會覺得您有什么地方做錯了。”
“放肆!”孫幼微一掌拍在了桌案上,“誰給你的膽子到御前來嚼朕的舌根!”
殿外突然傳來輕微的叩門聲。
“陛下……”唐三學的聲音顫抖著,“晉王……求見。”
“不見!”孫幼微呵斥道。
門嘩地一下從外面推開,幾乎與孫幼微的“不見”事出同時,馮嫣已經感受到門外之人的決心,她沒有回頭,只是好奇地打量著御座上的女帝,想看看她的神情。
孫幼微的臉上閃過一瞬的驚詫,而后很快意識到這違命背后的危險。
年過花甲的晉王站在殿門口,遠天的冷風驟然從門口涌入,將殿內的蠟燭吹得一陣明滅。
晉王卸下斗篷,摘下寬帽,將它們隨手丟棄在一旁地面上,而后快步上前,向孫幼微俯跪請安。
馮嫣望著晉王的背影——這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聞中的王爺。
可即便是第一次見,馮嫣也還是覺得這人看起來,很熟悉。
在他身上,馮嫣感覺好像看到了大周的前首輔,又好像看到了薛太尉。
在岑家、賀家……乃至長安、洛陽的任何一道高門之后,好像都有這樣的影子。
馮嫣無法辨析出他舉手投足間散發的那股意味具體的面貌,但她完全了解,正是無數像這樣的朝臣一同站在朝堂上,才匯聚成了那一股令她感到折磨、乃至厭惡的渾濁之氣。
在這些人身上,既沒有紀然身上的少年心氣,也沒有杜嘲風那樣的桀驁赤誠,他們和那些深宅大院里的管家、仆婦一樣,散發著沉沉暮氣。
這樣的氣息,比起孫幼微身上所有的尖刻、狠毒都更讓馮嫣感到一股窒息般的沉悶。
“母親。”頭發花白的晉王低聲喊道,“兒臣,今晚專程來看您。”
從入殿開始,他的目光就沒有落在過除孫幼微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在行過跪拜禮以后,孫幼微沒有說話,晉王自行起身,昂首望著御座上的君王。
孫幼微等了片刻,并沒有桃花衛入內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