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別過頭去,悲憫地閉了閉眼。
很多宮人都是如此。
很多老宮女都是如此。
宮里機關算盡,聰明一世。
出了宮,卻被家人予取予求,有的是費盡心機攢下的銀錢被家人誆騙得一干二凈,有的是二十三十歲出宮,剛一出宮便被家里人蒙上紅蓋頭塞進轎子里,隨隨便便嫁給鰥夫、殘廢、傻子...
在宮里躲過的劫數,全都應在所謂的“家人”身上。
知道防備日日相見卻無親無故的外人,卻對幾十年未見的“血緣至親”掏心掏肺。
鐘嬤嬤如此精明的一個人呀...
蓮妹的聲音比鐘嬤嬤更尖更厲,“姐姐,這些可都是您點了頭,自己愿意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您十二歲入宮,家中老父老母盡是妹妹照料,您可曾出過一份力?妹妹因家中貧困,拖到二十四五才得以嫁出去,和打零工的夫君住在茅草屋里,您可曾幫扶過半分?如今不過是借你一點銀子,你就這個模樣!你且記得,你膝下無后,你死了,可是小寶給你抬棺捧香的咧!”
“啪!”
含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了抬眸子,“那便把外甥過繼到鐘嬤嬤名下,改姓鐘,這就去官府備案!往后小寶給鐘嬤嬤養老送終,若服侍得好,這偌大的家產、鐘嬤嬤的私房定然少不了他的!”
獨子過繼...
阿良眼神一瞪,沖口而出,“放你娘的狗屁!”
含釧溫溫和和笑起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您這算盤打得,是既要套著狼,還要孩子是自己的——做人呀,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什么都想要,吃相太難看,會被打。”
阿良氣得跳起來想揍含釧。
踢踢踏踏,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緊跟著小雙兒氣喘吁吁地帶著身穿六品官服的胡文和入了廳堂。
見含釧真請了位官爺來,蓮妹阿良兩口子腿一軟,即刻跪倒在地。
含釧和鐘嬤嬤是宮里放歸的女使,照律法,不跪五品以下的官兒——別忘了宮里頭的女使跪的是誰,若放出宮了便誰都跪,豈不是落了天家的臉面。
鐘嬤嬤起身福了福禮。
含釧笑了笑,“胡大人,您來了。”
胡文和環視一圈,“嗯”了一聲,見膀大腰圓的阿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又想起剛才路上那小丫頭繪聲繪色地描述,“...那男的跟頭,張嘴就是咆哮,抬手就是一陣風,既不準那位年老的放出宮的女使離開,也不許咱們掌柜的離開——咱們掌柜的瘦胳膊瘦腿,小拉提見人就臉紅,怕都不是那男的下飯菜呀!”
廳堂里瘦的瘦,老的老,小的小。
就這男的最唬人。
胡文和鼻腔出氣,哼了一聲,“天家放出來的女使,納歸京兆府尹管制,若違律亂法,也自有京兆府處置。爾等庶民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拘禁兩位放歸的女使!按律當處杖三十,罰二百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