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誰想得到啊!
更深露重,正月的風比臘月更涼一些,雪停了,只剩下化雪時的寒氣。
正房點著三盞油燈,拿特意做花的油紙燈罩罩住,透出來的光顯出幾分渾噩與迷茫。
含釧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罩在床榻上朱褐色粗麻床罩,腦子里空空的,什么想法、什么感受全都是空白一片,眼睛紅紅腫腫、干干澀澀,許是剛剛哭多了,眨一眨眼,眼仁和眼皮都疼得厲害。風吹打在窗欞上,饒是將窗欞栓子摁下來鎖住,也能清晰地聽見風將木框與磚墻吹得“哐哐”敲打的沉悶的聲音。
含釧翻了身,壓住了左邊的胸膛。
一顆心在胸腔中“砰砰砰”發出聲音。
含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薛老夫人與曹同知一直在食肆待到子時,薛老夫人很著急,急著讓小雙兒去給含釧收拾東西,今兒個就連夜搬到曹家去,曹同知腦子靈醒著的,勸著說,“...夜里太晚了,左鄰右舍都睡了,要不然待后幾日我請個沐休,趁著白天,咱們再搬?”
是這個道理。
薛老夫人牽著她的手,直哭,哭到眼睛都蒙住了,含釧才將二人送回隔壁的府邸。
回到食肆,拿涼水凈了把臉,換了身衣裳,與鐘嬤嬤說了一會子話,這才躺下。
越躺下,腦子越清醒。
剛入宮,在掖庭外院學規矩,嬤嬤手特別狠,學錯了規矩亦或是說錯了話,一個板子不留一絲情面地敲下來...白爺爺用一大根宣威火腿將她換到膳房后,三九天手沁冰水里切豆腐,三伏天守在掛爐旁等烤鴨,白爺爺不興體罰,他老人家玩的是語言攻擊,罵得她分不清東西南北...夢里的情形她不愿意再想,只能將深入骨髓的痛藏到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總以為把她發賣給內務府的那對夫婦就是她的爹娘。
怨過、恨過、想念過。
可后來徐慨說,那對夫婦并不是,她甚至有可能不是那個村子的人。
她便不止一次地想過,她的父母、她的親人、生下她的人是什么樣子?是因為什么緣故,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如此困苦的人生?又是什么原因,讓她在機緣巧合之下過上了這樣的生活?如果她如同其他人一樣,在父母膝下長大,她是不是會有截然不同的生活與境遇?
薛老夫人說,她是曹家的人。
曹同知說,她是他的妹妹...
含釧用被子緊緊蒙住腦袋,窒息的感覺讓人清醒,含釧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床,將那件小襖翻了出來,送到油燈下仔細查看,這衣裳是她的,沒錯,衣襟口子還有幾滴早就褪色、變成黃褐色的血滴,她穿著這件衣裳進的宮...這一點是不會錯的...所有入了宮的東西,全都登記在冊,這是無論如何也錯不了的。
甚至,曹同知嘴角的梨渦...
含釧抿嘴笑了笑,伸出手摸上嘴邊。
是了,她一笑,嘴邊也有梨渦。
淺淺兩只,就像水面上的漩渦。
還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