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打張家姑娘,是替大長公主你教訓子孫,大長公主非但不謝,反倒以勢壓人、咄咄逼人。”
薛老夫人比富康大長公主高出了一截,環視了一圈,看三教九流的人都瞅著這處,便慈和地笑了笑,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有吳儂軟語的氣息在,
“釧兒是我曹家的正經姑娘,四五歲的時候遇上了拐子被賣進宮了,之后便一直在掖庭膳房當差,拜了一位手藝精湛的老師傅為師,學手藝、做菜做飯,練就了一手人人稱贊的好手藝。
“正巧蒙老太后的恩典出宮放歸后,又在京城東堂子胡同,起早貪黑、不辭辛苦地開了家名為‘時鮮’的食肆,承蒙京城諸位的抬愛,生意不可謂不紅火....”
旁人一句話頭接上,“那家食肆好吃!”
“是是是!掌廚的手藝很不錯,日日要排隊呢!”
眾人沒吃過“時鮮”,卻也聽說過“時鮮”,一個人開始附和,便跟著有十個人、二十個人出聲附和。
薛老夫人云袖高抬,雙手一上一下交疊,向眾人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大禮,“在此,老身多謝諸位對‘時鮮’的贊譽,對小女的包容,更多謝這四九城給了老身重遇孫女的機會!”
含釧有點懵。
薛老夫人這是,要做什么?
給“時鮮”吆喝?
還是給她...吆喝?
行過禮后,薛老夫人挺直了脊梁,站姿筆直得就像一棵松,雖兩鬢間花白一片,臉上也有藏不住的溝壑,可眼中的光與嘴角緊抿的憤怒,讓她看上去極富震懾力。
“老身的孫女不才,不通琴棋書畫、六藝百詞,卻也是位活得極為努力、奮發向上的好姑娘!”
眾人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這不能說人活得不夠努力吧?
一個姑娘家...
有人抬頭看了看,嗯,還是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家,想依附于夫家而活,多容易的一件事兒啊。
要不是為了活下去,至于如此艱辛地開食肆掙扎嗎?
薛老夫人廣袖一抬,干脆利落地指向張氏,語氣悲愴。
“而這位小娘子!”
“不知與我曹家,我孫女有何仇怨!”
“張嘴便是,男娼女盜、茍且污穢之事!”
“高高在上地將清清白白的姑娘說成魅惑無恥的賤人!”
“將井然有序的宮城說成不堪入目的蛆窩!”
“將耿直善良的四九城、坦率敞亮的京城人士說成藏污納垢、各懷禍心的臟地方、臟人!”
“你們大家伙兒說說,該不該打這一巴掌!”
也不知這話從哪里傳出來的,反正一聲響亮的“該!”闖入了眾人的耳朵。
含釧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深感振奮。
她一直以為薛老夫人臉上自始至終掛著笑,在家里也是一派凡事不管、萬事不愁的樣子,是個...是個極其隨和寬容、且簡單平和的老太太。
簡單...簡單個屁喲!
哪個簡單的老太太能一瞬間說出煽動力這么強的話,引起眾人共鳴的!?
含釧眼睜睜地看著薛老夫人從一只溫順的綿羊,變身為一頭帶著笑的餓狼。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雅間下方的空地,無數雙眼睛看向這里,無數只耳朵聽著這里的聲音。
人們的目光,好像在控訴,張氏對人對事對這座城市無端的指責與猜忌。
北京人,最討厭,有人說他們的城市不好。
富康大長公主頓時有些口干舌燥,心頭頓生起一陣煩躁。
都是些賤民!
她的孫女,說了便說了!
又有什么了不起!更何況,是對誰說的!?對那商賈出身、漕運出身的曹家!
以為換個身皮,領了個官差,他曹家便改頭換面,做人上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