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在西邊,穿過太液池,自中軸一路向西。
剛回暖的春天仍有一股寒意,含釧身披著一件火紅紅的大氅,手里攏著個袖籠子,新嫁娘三天紅,大紅的氅里搭著綴著一圈白絨的雙襟褂裙,頭上戴著白玉簪,脖子上掛著金鑲白玉項圈,里里外外瞧上去既富貴又從容。
順嬪見著含釧的時候,暗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些天,哦不對,自從老四定了親開始,她耳朵邊上的傳言那可真是沒斷過,有的說這位曹家新姑娘相貌奇丑無比,有的說這位掖庭出身的新王妃粗鄙無禮,有的說曹家除了錢什么也沒有,曹家的姑娘最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展架,身上掛滿了華麗的珠寶和飾物...
傳言千千萬,反正沒啥好話。
這怎么得了!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的!
她那顆心就一直懸吊吊懸吊吊的——前頭說的那個富康大長公主家的姑娘莫名其妙就給了老三,又莫名其妙得了重疾死了,這中間要說沒故事,誰信?她是不經事,可她不是太蠢的,細細想來老四從北疆千辛萬苦、死里逃生回來,剛一回來賜婚曹家的圣旨就下來了,好像..好像有些賞賜的意味。
這是賞賜誰呢?
拿老四賞賜曹家?
還是拿曹家賞賜老四?
她旁敲側擊問過圣人,圣人被她問煩了,剝好的桔子也不吃了,甩袖子就走了。
剩她一個人在正殿里獨自彷徨。
鬼知道,她為了討好圣人,還特意選了件杏粉色的雙襟口十二幅宮裙——她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為了兒子,還穿上了這樣鮮嫩的顏色,不就是想讓圣人高興高興嗎!
她知道這姑娘在掖庭里當過差,甚至在內膳房幫過廚,她是有些害怕的,她是知道膳房的女使都是什么樣子——粗壯、彪悍、一個頂兩、兩個頂四...
她是佩服這些個姑娘的!
可佩服是一碼事,給自己當兒媳婦兒又是一碼子事兒了...
還有還有!
曹家太有錢了!
老四可沒啥錢!
這些年,圣人賞給她的東西,她都存著的,就預備著一股腦給老四、給老四媳婦兒...可那些東西在曹家的富貴面前又算得了個什么?
沒錢就說不起硬話,就挺不起腰桿!
這是幾十年的宮闈生活,教給順嬪最直觀的箴言。
而她那兒子板正沉默,心思卻極為細膩,又長長多思多想,不似她這般大咧咧的。
她倒是不在乎這些個名利,故而看得很開。
小崽子鉆了牛角尖,就不太好了。
自她知道這場賜婚,她這當娘的,一顆心掛得高高的,始終落不下來。
順嬪坐在上首,看著堂下一對璧人鄭重其事地叩拜問禮,舉止間不見半分敷衍,小姑娘形容謙和,樣貌靈氣俊秀,壓根不似宮闈傳言那般,順嬪心下大慰,欣慰地抬頭看了看貼身女使采萍。
采萍埋頭,態度十分恭謹地將新王妃扶起。
順嬪眼眶發酸,垂了眸,拿絲帕抹了抹眼角,張了張口,卻半天說不出話。
徐慨眉頭一皺,“好好的,母妃哭什么?大喜日子...”
徐慨話沒說完,被含釧拿眼一橫,后面的話便咽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