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點令狐蓁蓁的肩膀,仰頭望向天頂,輕道:“別看我,看那里。”
子時的天頂濃黑似墨,虛空處無窮無盡地墜落著星屑般的天火,瑩瑩絮絮,與漫天飛雪交雜一處。天火不焚一物,自虛空中生出,也于虛空中寂滅,細密而絢麗。
秦晞手掌一抬,所有的燈火猝然熄滅,只有那些天火如星落,點亮了整座榣山。
“像喚火術。”他聲音很低,“但這個很美,想不到大荒的神跡是如此。”
“中土有很多神跡?”她同樣壓低聲音問他,像是怕驚擾這場神靈夢幻。
他撥了撥頭發,將玉清環撥去耳后:“有很多,不過……”
不過都是些華美的景象,并沒什么值得反復回味留戀的,不像這一刻的天火,不像這一刻的飛雪,無法讓他感到難以言說的美妙。他頭一次覺得大荒是如此美麗,視界里所有東西都讓他喜悅而惋惜。
因絢爛而喜悅,因留不住每一剎那而惋惜。
令狐蓁蓁本想問他“不過”什么,可瑰麗的天火之雨越來越密集,漸漸地,拼湊成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幻象。
有絕世美妙的神女們婆娑起舞,有人世間富貴繁華景象,有山高水遠的逍遙寫意,有竹葉滴雨的幽微玄妙。有父母喜得麟兒的溫馨,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愴。大至浩瀚宇宙,茫茫天地,小至蟲豸苦苦茍活,千變萬化,無窮無盡。
萬古長河,朝夕風月。
她漸漸看得眼花繚亂,莫名其妙便打了個呵欠,秦晞啞然失笑:“竟能看困了,莫非醉酒的緣故?”
旁邊的周璟又開始唯恐天下不亂:“困了就靠著你元曦師兄睡一會兒吧。”
老九誆令狐叫“元曦師兄”的時候,他可聽見了,面前就這一池渾水,他不伸手進去攪和兩下不甘心。
誰想對面兩人反應出奇一致,就差異口同聲:“站著怎么睡?”
重點是站著睡嗎?
周璟覺得自己錯了,面前不是渾水,而是一池粘手漿糊。
不曉得這兩人到底怎么回事,是他全然不能理解的關系,一試圖理解摻和就腦殼疼。
一陣幽遠的低低吟唱忽然從水上傳來,漸漸愈行愈近,水域上竟駛來一艘偌大的華麗畫舫,燈火璀璨,如點綴了無數明珠般。畫舫周圍還跟著四五只細長的柳葉小舟,上有數個伶人提燈搖曳而舞。
船內不知誰家伶人,輕奏琵琶啟唇吟唱,音色渺渺然若一線游絲,卻連綿不斷:“飾玉梢以舞歌,體招搖若永望……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
若有若無的甜美異香繚繞身周,不知何處來的微風吹拂雪粒,卷起無數濃黑花瓣,與千變萬化的幻象應和著,如游龍,如飛鳳,如霧氣,如山巒。
有琵琶聲珠玉般濺落,令狐蓁蓁只來得及聽見周璟“咦”了一聲,琵琶聲突然陣陣催急,由弦底彈落的那些珠玉般的音色仿佛變成了實質的,一顆顆敲打心肺。
她莫名感到一陣心悸,腦子里嗡嗡亂響,膩人的甜香充斥口鼻,中人欲醉。
不知過了多久,她倏地一驚,好似從迷夢中突然驚醒一般,驚疑不定地打量四周。
還是榣山,還是那座水榭,然而妖霧茫茫,漫天的雪與漆黑花瓣交雜一處,什么都看不清。
風雪嘶嘶,妖嬈的唱腔仍從水上細細發來:“神安坐,翔吉時,共翊翊,合所思……”
令狐蓁蓁下意識喚了一聲:“秦元曦?”
沒有人回答,原本應站在她身畔一同欣賞幻象的秦晞和周璟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