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一座望不見盡頭的橋。
令狐蓁蓁在橋頭站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心行過它。
橋兩邊沒有欄桿,橋下似乎封埋許多過往,一團團如云霧,有些可以看清,有些不能。
令狐蓁蓁望見七歲時的自己,粗麻衣裳,頭發鳥窩一般,正與大伯滿地打滾哭鬧。
她想起了,大伯那次離開好幾個月,終于回來卻一點都不像以前疼愛她,動不動嫌她吵鬧,嫌她臟兮兮的。
大伯被哭鬧得無可奈何,連連嘆氣:“哎呀,怎會是這樣的磨人精,和你父親一點也不像。”
他蹲下來給她擦眼淚,帶著點兒嫌棄:“小姑娘家不可這么邋遢,也不可這樣滿地亂滾著哭。好生起來拾掇干凈,大伯教你認字。”
她還是不肯起,把鳥窩般的腦袋遞過去:“要摸。”
一只手輕輕摸在腦殼上,淺淡的溫暖。
她抬眼望著大伯,他笑得同樣淺淡:“原來是要疼愛些。”
這團過往云霧緩緩散溢開,令狐蓁蓁醒了過來。
四月十三,虹銷雨霽,她換上雪白羽衣,一出客房門便見二脈主正喚來風勢,將遍地落英吹去角落。
他的院子里種了許多櫻花,紅的白的都有,這幾日眼看要敗,每日清晨起來都是滿地花瓣。
“蓁蓁起了?”二脈主慈和地回頭笑,一面喚風遞來一只食盒,“是你喜歡吃的。”
令狐蓁蓁揭開盒蓋,里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糖水蛋,并兩只三丁包。
“二脈主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她立馬拿起包子咬一口,問得好奇。
二脈主吹盡落花,款款行來:“年紀不大,記性卻不好,你自己和我提過。”
她有提過?
令狐蓁蓁摸了摸腦袋,最近是時常冒出些以前想不起的東西,但還不至于把說過的話忘掉。
二脈主細細端詳她的面色,含笑道:“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你倒是比外表看上去健壯,也是我這二脈山好吃好喝能養人。”
十幾日前,這小姑娘突然跑來二脈山求他指導修行,隨后便索性住在洞府客房不走了,倒勞煩他每日專門為她準備三餐。
“今日想學什么?”二脈主問得悠哉。
她想了想:“學騰風。”
二脈主詫異了:“你父親不會騰風,這個學起來可沒先前那些快,你總得把他會的都學好,再說學那些不會的吧?”
“可我想學。”
二脈主嘆了口氣:“好學聰敏是個好事,可似你這樣隨心所欲地學,也讓人頭疼。”
嘴上這樣說,他也還是任由她隨心所欲地學了,懸在櫻花樹頂,一上午看著她從怎樣也飛不起,到已能離地三尺,說不定明天就能徹底熟練。
“你父親當年可沒你學得快。”二脈主感慨,“他眼見飛不起,便只學了紙通神。”
這位二脈主和她說話,十句里有七句都是令狐羽,令狐蓁蓁問:“二脈主很喜歡令狐羽?”
喜歡兩個字有點奇怪,二脈主沒計較她貧乏的用語:“好學又聰明的弟子,哪個師父不喜歡?只可惜,他不聽話。”
那么大個魔頭,在他嘴里是“不聽話”,從大荒到中土,從人到妖,多少人提到令狐羽臉色就不對,令狐蓁蓁還是頭一次見到似二脈主這樣毫不掩飾喜愛懷念的。
“你是不是喜歡說令狐羽的事?”她很體貼,“你可以多說點,我一邊練一邊聽。”
二脈主笑起來:“人老了,難免絮叨。我最近總想起最后一次在紫林鎮見他的情形,天還沒亮,他頭發衣服都被露水染濕了,看上去像好幾天沒睡覺。我發覺他有心事,卻沒顧得上問,他就走了。這一走就什么都變了。”
幾十年前的細微末節他都能記這么清楚,令狐蓁蓁正打算問令狐羽走去哪兒了,卻聽他又奇道:“說起來,好幾日不見一脈那修士在二脈山外等你了,生氣了吧?你半個多月不回去,不怕被罵?”
秦元曦生氣多半是有的,罵她應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