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桓齮最后一次聽到錐襲的聲音。
他那瘦得皮包骨頭的愛馬轟然倒地的聲音,像一把重錘砸得桓齮心膽具裂,幾乎無法呼吸。
那匹有靈性的馬從一兩歲就跟著他,快有七年了吧。
征戰四方。什么樣的大場面都是一人一馬親歷。
身邊的將士們一直舍不得殺掉錐襲,可是當所有的馬已經殺盡,錐襲便是最后一個需要倒下的。吃掉了錐襲的肉,這里所有人就再也沒有任何食物。
桓齮望了望四周,那些曾經容光煥發,英姿颯爽的將士,如今就像是茍延殘喘的枯黑焦黃的野獸,不似人類。
呆在這高入云表的山頂上,天天風吹日灼,暑氣蒸熏。
晴朗的白天驕陽似火,烤得這一片巖石如火炙銅板,燙得讓人無法下足;可到了夜晚,山風怒號,這巖石又寒冷的如冰鋪凍床,刺骨得讓人無法入睡。
那幾間茅草屋,早已經被山風吹得東倒西歪,再不能遮風避雨。
就在最后一片茅草屋頂被暴風雨掀翻,如斷線風箏一樣消失在山谷里時,桓齮在暴雨中迎向打人生疼的密布雨點,環睜豹眼瞪向咔嚓閃過的雷電,放聲大笑。
桓齮是帶大軍的人,可是眼前的狀況還是令他束手無策。
起先他給將士們打氣說,只要我們能有機會出去,我們要千刀萬剮了樊於期。他用這種對樊於期的仇恨,激勵著身邊的人活下去。
可是在過了十數個日夜后,這種仇恨在烈日當空下,變得蒼白無力,蒸發成一縷縷的絕望。
桓齮想盡各種辦法調動身邊人們的生命力。他令他們列隊、唱歌、角斗,甚至是講故事,但無盡的等待中,時間最終把所有人打磨得麻木不仁。
絕望的氣氛比山風還猛烈,灌入人們的肺腑,窒息得令人們不能說話,不愿意抬起眼睛。
軍士們只在需要喝水的時候,去喝一口山泉。大家已經毫不懷疑他們就要死了。只是這種等待還真的不如在上戰場上真刀真槍,有血有肉地去死。
死在這里,會變成干尸吧。
面對著太陽不舍晝夜地升起和落下,桓齮想了很多。他在腦子中將他幾十年來的一生過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用悔恨填滿了每一處遺憾。
“就這樣吧!”他對自己說。“如果有來世,我就只想做個農民。種出翠綠的不管是什么的青苗,看著它長大,安靜地度過每一天。”
桓齮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晴空萬里吹過一陣風。有兩個人出現在崖頂之上。
他努力的睜大眼睛還是看不清楚,又用已經變得黝黑粗糙的手,狠狠的揉了揉雙眼。
來人的確是兩個,兩個少年。一個穿著雪白的衣袍,人長得也是白皙清秀,十分沉靜。另一個長得黑些,銀盔銀甲,威武英俊。
桓齮想起身,但是因為坐得太久,腿已經麻了。他起身的動作驚動旁邊兩個副官,趕緊爬起來將他扶起。
桓齮滿臉不可置信地朝那兩個少年走過去,問道:“是樊於期讓你們來的?”
那白衣少年說:“樊於期?我們也在找他。你就是桓齮?”
桓齮沙啞著嗓子說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