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心下大震,忙追問道:“是誰?”
那人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說:“不知道。此乃原話。終人之托,告辭。”說完頭也不回地晃著肩膀走了。
韓非其實心里知道,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那個人,直到他臨別離韓赴秦之時,才諄諄和他這樣口氣說過話。
韓王安,他的父親,只在那一次和他說過那么多句話。在此之前,韓非記得,父王每次和他講話不會超過兩句,應該也是深惡口吃而不善言辭的自己吧。
這午夜帶來的一句話,讓韓非本意決心赴死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
他記得養馬的章十一也有個滿臉是褶子的老父親。他的父親每天樂呵呵的,會給他送來一些好的吃食,有時是一罐湯,有時只是兩個面餅,然后看著他,把這些東西吃完再走。
韓非突然想如果是章十一的老爹,不會在兒子已經身處絕境的時候,對他說別回來了,你什么也做不成,是個沒有用的人。
是的,韓非理解帶過來的那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就像父王一直以來對他的看法一樣。
韓非就這樣讓自己已經冰涼的心,在這寒冷的監獄里凍成磐石。
天光微明的時候,韓非突然大喊了“來人,來人,我,要,見,秦王。我,要見,李斯!”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喊出去,盡量把字咬得清楚而響亮。既然已經決定了,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最后做一次自己認為了不起的事情。
一直在他監牢里看了韓非許久的風洛棠轉過臉去,不忍再看下去。邵易摸上她柔順的長發,扳過她的頭,對她說:“沒事兒,一切還來得及。我們去找煜哥要現身的符咒。你就可以再勸勸他。”
李斯覲見了秦王嬴政,懇求再去見韓非一次。
嬴政笑道:“一兩天而已。你很快就可以把他接出來,徹夜長談。著什么急?”
李斯說道:“君上有所不知。我擔心那書呆子在監牢中想得太多。本來身體羸弱,恐怕多思就更加大大的傷身了。”
嬴政爽朗一笑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給他寬寬心。但是說起他做的那些事兒,你還是要好好罵一罵他。”
李斯輕快的答應了,便往廷尉府的大牢而去。他想了一肚子的話要同韓非講。罵他不近人情,不通世故;罵他有如此好的大展宏圖的機會,不知珍惜;還要罵他,會出昏招,誣陷姚賈。
最后應該還要囑咐他,千萬別回韓國。哪怕回楚國的蘭陵,舊地重游,閑散幾年,等過些年,兩人再次聚首的時候,希望他有新的著述,名滿天下。
李斯一邊想著,一邊在獄卒的帶領下,到了韓非這間牢房。他是個謹慎的人,所以沒帶任何吃食,也沒帶酒。他相信憑自己這一張嘴,就是最好的寬心丸,勝過美酒珍饈。
兩人在牢中席地而坐。李斯剛想將自己一路上想來的話,娓娓道來,卻聽見韓非冷冷的說道:“我,只是,想,最后,見你,一面。并,不想,聽,你,說,任何,話。”
李斯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定定的看了韓非一陣,說道:“你放心,只苦這一兩日,我便……”
韓非一抬手道:“不必,了。你我,亂世,相識,一場。就此,別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