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原來是水上的,大前年春天,大風大雨,船撞散了,我們沒地方去,我大舅就讓我們到這里來,讓我爹在船廠幫工,我跟我娘打漁,攢了錢再打條新船。”
阿英一邊說,一邊指著岸邊一大堆木料旁邊的一個破木屋,“我們就住在那里,是大舅求了楊東家,許我們住在那里,夜里要幫船廠看木料。”
“那船上是你娘?”李桑柔指著剛才阿英跳上去的那條小船,這會兒,小船已經搖遠了,船頭的人正在撒網。
“嗯。”阿英看著果干和米糖,一只手攥住又伸開。
“這是桃干,這是山楂干,我們家的山楂干只有一點點酸,這是葡萄干,這是杏干,這是梨肉條,你喜歡吃哪個?
“我們家的米糖也很好吃,放了芝麻、花生碎,還有核桃碎,又加了桔皮丁,你嘗嘗?”李桑柔指著兩只筐子,細細介紹。
“我沒吃過。”阿英舔了舔嘴唇。
“那你嘗嘗,都嘗嘗,看看哪個最好吃。”李桑柔一邊笑道,一邊重新沏了壺濃些的茶,和剛才的茶滲在一起,倒了一杯放到阿英面前。
“真好吃。”阿英猶豫了下,先拿了塊米糖,小口小口咬著吃了,再去吃果干。
“除了阿爹阿娘,家里還有什么人?”李桑柔看著阿英吃了四五塊果干,喝了茶,又掂了塊米糖,一邊給她添茶,一邊笑問道。
“還有個弟弟,十二了,跟我爹在船工干雜活。
“原本,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比我小一歲,我娘剛生完我,就生了這個弟弟,奶水不夠,弟弟餓得瘦,后來傷了風,就沒能好,還有個妹妹,大前年船散的時候,淹死了。”
李桑柔默然片刻,才接著笑道:“你家里存了多少錢了?夠打新船了嗎?”
“唉!”阿英一聲嘆息短促而有力,“哪能夠啊,船廠里一直虧錢,開始的時候,我阿爹在船廠干活,算工錢,阿壯不算。
“后來,就去年吧,他們說阿壯太能吃了,要是跟著我阿爹在船廠吃,要么得交飯錢,要么我阿爹就不能算工錢了。
“阿壯是真能吃!一頓飯能吃七個大饅頭!
“阿娘說,先讓阿壯吃飽,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唉!”阿英再嘆了口氣,依舊短促有力。
“阿壯這樣的好飯量,力氣肯定也不差,肯定能干很多活。”李桑柔笑道。
“對對對!”阿英眼睛亮了,趕緊咽了嘴里的米糖,“阿壯力氣大得很,他水性又好,好幾回,船塢底下卡著了,都是讓阿壯下去套上繩子拉開的!
“你別看阿壯年紀小,他能頂一個人用!真能頂一個人!”
“你真聰明。”李桑柔看著阿英笑。
阿英頓時紅了臉,“我沒騙你,阿壯真是力氣大,要不,你叫他過來看看,那個錨,他一個人就能搬起來,他也聰明,他還特別聽話,那些師傅,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阿英示意岸上的鐵錨。
“你呢?平時做什么?幫你娘打漁?你娘好像用不著你。”李桑柔看了眼又遠了些的那條小漁船,笑道。
“天熱的時候,我到河里摸鐵釘。
“船廠在那一塊拆船修船,河里好些鐵釘,很值錢的。
“天冷了就去捉鱉挖黃鱔。”阿英又拿了塊米糖。
“船廠不是不許女人進嗎,那兒不算船廠?”李桑柔看了看阿英指向的河邊,沿岸停著七八條船。
“來修船的水上人家,哪家沒有女人哪。破規矩!”破規矩三個字,阿英說的又輕又快。
“真聰明!”李桑柔再夸了句,“那你們家,你阿娘阿爹的打算,就是先讓阿壯吃飽長大?”
“我阿娘不想再打船了,不是不想,是想不起,攢不下錢,唉!”阿英再次英式嘆氣。
“阿娘想讓阿壯跟我大舅學打釘子,可我大舅家,四個兒子,二舅家還有倆,都想進船廠,自己家還顧不了呢,阿娘想也是白想。
“阿娘交待阿壯,讓他眼皮活絡點兒,嘴巴甜點兒,手勤腿勤,聽師父們的話,也許,哪個師父能看中阿壯,收他當徒弟呢。
“我娘凈想好事兒,哪個師父家里沒幾個兒子,沒兒子還有一堆的侄兒外甥,這個親戚那個親戚呢。
“你看,除了讓阿壯吃飽長大,別的,沒啥能想的,對不對?不是不想,是沒辦法!”阿英再一聲英式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