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鏈子磨爛了杜五媳婦的一只腳踝,杜五媳婦就跛了一只腳。
“啞巴在杜家這將近一年,幾乎天天被杜五強奸,一開始,杜五奸完了,杜五媳婦拎著棍子打啞巴,后來,就是杜五一邊奸,杜五媳婦一邊拎著棍子打。
“出事兒那天,是傍晚,啞巴正在院子里納鞋底,杜五那天喝了幾杯酒,進了家,院門都沒關,就脫褲子扯著啞巴奸。
“杜五媳婦新削了一根荊條,說是一荊條下去,啞巴就疼的哆嗦起來,杜五叫著喊著讓他媳婦用力抽,杜五媳婦又抽了兩三荊條,啞巴手里正好抓著納鞋底用的錐子,揚手就扎進了杜五眼睛里。
“杜五經常在院子里強奸啞巴,街坊里的浪蕩子,或是閑人,經常趴在墻頭上看戲,啞巴扎死杜五的時候,說是看到的人,有七八個,我找了其中五個,都是一樣的說辭。”
付娘子指了指帶回來的包袱,“都寫了供詞,按了手印。”
“管用嗎?”李桑柔看了眼包袱。
“照律法,不管用。”付娘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一臉疲憊。
“你怎么打算的?”李桑柔看著付娘子。
“這個案子。”付娘子的話頓住,片刻,才接著道:“不光這個案子,這些年來,有兩條,常常讓我忿悶郁結。
“其一,是口供,象啞巴這個案子,杜五媳婦說杜五從來沒奸過啞巴,哪怕這是一件人盡皆知,幾十上百人親眼目睹的事,可照律法,那些都是外人,說話不算,記到卷宗上的,算數的,是杜五媳婦這句從沒奸過!
“我在豫章城的時候,有樁案子,丈夫疑心媳婦與人有私,失手掐死了媳婦,就和父母一起,把媳婦吊到梁上,說媳婦兒是自縊。
“丈夫掐死媳婦時,滿屋子的下人都看著,案情明明白白,可照律法,媳婦兒怎么死的,要聽翁姑怎么說,丈夫怎么說,至于下人們,他們是下人,也是外人,他們說的不算。”
“我不知道這些,為什么律法上要這樣采信?”李桑柔眉頭微蹙。
“大約,是只能如此吧。”付娘子聲音低落,“除了戶數極多的大縣,除了縣令,還能有個縣丞,多數的中等縣,小縣,都是只有一位縣令,連縣城內,都很難明察秋毫,縣城之外,各鎮各村,就只能全憑鄉紳宗族。
“有時候,一個案子清結,不是為了辨明是非曲直,而是為了把事情撫平下去,死人已經不會說話了,安撫好活人就行了。”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聲。
“第二件,是這父父子子,父不做父行時,子為什么必須為子?圣人的意思,難道不是先父父,再子子?”付娘子聲音里透著幾乎壓抑不住的憤懣。
李桑柔看著她,沒說話。
“只要妻殺夫,子殺父,就是十惡不赦,就要斬,甚至凌遲,不管這夫,這父,是人,還是禽獸。不該這樣!”付娘子一字一句。
“你有什么打算?”李桑柔靠在椅背上,看著付娘子問道。
“陸先生說,你能面見皇上?”付娘子看著李桑柔,滿眼希冀。
“我確實能見皇上,不過,這樣的事,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會插手這樣的事。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只能你自己想辦法,你自己去做。”李桑柔頓了頓,看著付娘子,“不過,這一趟,我會在建樂城呆一陣子,一兩個月吧。”
付娘子臉上滑過絲絲失望,呆了片刻,低低嘆氣道:“從豫章城過來建樂城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我想做什么,我要做什么。
“在豫章城的時候,我唯一能想的,是今天還能不能替人寫狀紙,這樁案子,能不能站到公堂,后來,就是只能想一想,還能活幾天。
“從豫章城過來的路上,我就想著,以后,我應該是能想替人寫狀紙,就能寫,想替人打官司,就能打,可我就只替別人寫寫狀紙,只是打打官司嗎?
“到了建樂城,我先是被帶到這里,在前面鋪子里等到陸先生,陸先生把我帶到張姐那里,說是你的吩咐。
“后來,陸先生帶我到大理寺,到刑部去看案卷。”
付娘子喉嚨微哽,片刻,慢慢緩過口氣,才接著道:“無數的案卷,無數的郁結。
“那些郁結,我和陸先生說過,陸先生說我太不安份,太會胡思亂想,可我就是覺得,不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