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透過氤氳的霧氣,柔柔地鋪在大地之上,將揚州城輝映得一派安寧,位于德慶坊內的薛道衡府邸更是靜謐如水。
書房內,薛道衡正斜臥在鋪了軟墊的竹榻上,面向墻壁,紋絲不動,管家秦嗣發推開虛掩的門進來后,見他這副模樣,連忙收斂聲息,正準備悄悄退出去。
薛道衡休息或琢磨詩文時,最煩別人打擾的了,凡有犯忌者,必先遭其一頓雷霆怒罵。
老秦在府中服侍數十年,自然最清楚他的這個脾性。
正移動腳步間,薛道衡卻說話了。只聽他問道:“老秦,有事?”
秦嗣發躬身一揖道:“老爺,我是過來問問您,壽辰之日的賓客名單是否都定好了,如果定好了的話,我就照著您的意思安排下去。”
“嗯,”薛道衡舒展了一下身體,但并沒有轉過身來,他只是緩緩地道:“桌上還有數位賓客的請柬,你也一并派發出去吧。”
“老奴知道了。”秦嗣發輕手輕腳地走到案桌那里,拿起那幾張請帖,翻開第一張,只見上面赫然寫著關寧的名字。
秦嗣發一愣,問薛道衡道:“老爺,您今年還請了關家之人啊?”
薛道衡聽罷,從榻上坐起,雙腿在榻沿上垂下來,他低著頭,似乎在找什么,秦嗣發見狀,連忙在竹榻旁邊找了一雙圓口布履給他套上,現在天氣還稍帶涼意,薛道衡六十歲的人了,還穿不了木屐。
薛道衡容貌清癯,眉目軒朗,眼眸開合間,凜凜生威,聽了秦嗣發的問話之后,他略略思索了一會才道:“關桐有后,我本應照拂一二的,只可惜此子之前太不長進,便也淡忘了。現在他的詩文忽地名震江南,說實在,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實學。”
秦嗣發嘆了一口氣道:“老爺,您的主張,本不是我這個奴仆能說三道四的,只不過您老是這樣拂逆圣上的意思,真的好嗎?關桐雖非蘇威一黨,但眾口鑠金,他的罪名是洗刷不掉的,而且圣皇陛下對此案已下過旨意,您又何苦總是為關家鳴不平呢!”
薛道衡淡然道:“關桐是我朋友,而且我知道他絕對不是那種結黨營私的人。”
“只是……只是這樣會惹惱圣上的!”秦嗣發勸道。
“潛心治學,實心辦事!我能立于這世間,靠的就是這兩點,當今圣皇陛下是明白我的,否則我早該死了幾百回了。老秦,你就不要擔心這些不必要的事了。”薛道衡微笑道。
“老奴明白了,我明天就將這些請柬派發出去。”秦嗣發弓著腰,退了下去。
老秦走后,薛道衡將方才在竹榻上思索得來的幾句辭賦記在紙上,又審核了一遍揚州府河道衙門送過來的運河治理賬目,看完之后,才得空看看各地好友或后輩給他寫來的信。
過幾日便是他的六十大壽了,他本來是不想做壽的,因為嫌麻煩,他平時并不喜歡迎來送往的那一套,可惜在官場,這一套幾乎天天都得做。
他的請柬發得很少,甚至連一些每天都能見面的同僚都沒有發,不是他孤傲,主要是他不想讓這些人花錢而已。以他的名氣,被宴請之人,得花多少錢準備禮物才妥當啊。
但有些人他是不得不請的,因為就算不請,他們也會不請自來,而且他還不能拒絕。
比如說他的頂頭上司——晉王楊廣!
楊廣從上上個月開始,就已經嚷著要為他的壽辰大擺宴席了,幸好他及時阻止了,否則宴請的人可能要排到運河邊上去……
還有就是遠在京師的尚書右仆射楊素,他的女兒楊旖蝶在這邊拜師修學,他要過來祝壽的話,至少有一萬個理由;另外就是一些朝廷重臣,比如高熲,賀若弼等人,也是需要鄭重其事地寫信邀請的,至于他們來不來,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