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東塬自十年前大敗于南昭便一蹶不振,大國風范不再,邊遠部落的力量更是年年被南昭所蠶食,領地亦被南昭吞下了不少。
到如今,已是一個岌岌可危的小國,再無抗衡之力。
只是念其兵力還算強盛,故而南昭沒有打算一舉擊之,而是采用自邊緣滲透的戰略,但是這么多年過去,眼下東塬也只剩下一息尚存,并不能算作什么威脅。
他一直以為對于東垣的進攻只是來自南昭皇帝稱霸天下開疆擴土的念頭而已,此事卻從柳堯眸色之中讀出了須臾獨特意味。
盯著對面的人,顧昭輕聲開口問道,“當年昭族一事,還與東垣有關?”
柳堯笑笑,道,“這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人知曉陛下那齷齪的心思,因為當時南齊實力并不能確切地將昭族收于麾下,故而陛下曾派人造訪過東垣,想要尋求盟友。東垣可汗本對來者以禮相待,可聽說了南齊皇帝的謀劃之后,卻驟然翻臉,極不留情面地將南齊來使驅逐出境,對陛下所作所為更是十分不齒,”
顧昭神色微頓,眸底情緒已然掀起驚濤駭浪般的洶涌,袍袖之下的手攥緊,已是極力克制的狀態。
“那東垣可汗曾說同昭族女帝有一面之緣,只覺得其英姿颯爽,乃是女中豪杰,心中由衷敬仰,此生皆不會對昭族有犯。在聽聞此事之后,亦有去為昭族女帝傳信之意,”柳堯聲音頓了頓,看向顧昭道,“我想你一定知曉,當初南齊對昭族所為看似處心積慮,可在最后關頭,卻倉促了些,這便是因為其中有東垣可汗的參與。”
“他遣去為昭族女帝傳信的人雖被陛下截殺了,但此事既已為人所知,斷不能再有所耽擱,故而陛下很快就采取了行動,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次行動倉促,才會有你們這些昭族余孽的存活。陛下派我在關外多年,便是尋你下落。不曾想,你哪里都沒有躲,反而朝京中這最詭譎的地方來,”柳堯輕笑了一聲,言語之中情緒不明,“眼下這般,真是天大的諷刺。”
說罷,他聲音又低沉了些,只道,“或許也是報應不爽罷。”
顧昭一直都沒有說話,深邃眉眼之中明明滅滅。
“不過你大約也沒有機會了,東垣如今危在旦夕,據我所知,兵部所接的企劃,便是明年開春滅國吞并,這樁往事會隨著歷史埋進土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柳堯聲音冷淡。
“以此為書,樁樁件件皆列錄兩份,七日之后,東宮遠遷封王,柳家隨行,我來取錄冊。”
“你就這樣走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兌現承諾?”柳堯微皺眉。
“兩份文書,一份予我,一份予皇后,你可安心?”
柳堯愣了一下。
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
他言中之意,是將今日種種皆書于紙上,亦有他自己身份的交待。
若是他不曾兌現承諾,柳家不保,皇后手中那份文書便可直接奉與陛下。
陛下曉得了有旁人知曉此事,又怎會留活口,定會傾盡全力殺之。
這是以性命為界限的承諾,如此,只要文書仍在,皇帝一日不倒,他必會保柳家一族到底。
原來他在來同他做這個交易之前,便已經思量好了所有的事情。
怔愣了良久,柳堯輕笑著搖搖頭。
“怪不得顧大人能一路扶搖直上到如今這般地位,實在令人佩服。”
顧昭神色冷淡,起身道,“柳大人若無事要言,我便先告辭了。”
“還有一事,你要我寫下這錄狀,我卻尚有一事不明,還請顧大人如實相告,我方好下筆。”柳堯望著他的背影,緩緩開口問道。
男子未回身,身影被牢中昏黃燈火映得幽長,他側顏隱在黑暗之中,眸底自沉墨之中掙扎出一絲光明,緩緩在眼底暈開。
他聲線沉穩從容,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