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西郊大營趕回家已經是黃昏時分,到底沒能見上母親最后一面。
彼時問起他,母親臨終都有什么吩咐。
他原原本本說給父親聽,父親卻只是站在母親的床邊,長久的沉默著。
后來六郎和父親鬧翻,背家而走,從那以后,每年母親的忌日,父親再也沒有到母親的牌位前去上一炷香。
徐霖這個神走的有些久。
趙盈吃了半杯酒:“小徐大人在想什么?”
徐霖這才回過神來:“殿下怎么會突然問起周姨娘?”
“徐冽從云南傳信回京,托孤幫他查清一件事,孤思來想去,跟你爹實在是不對付,見了他便生氣,所以還是問一問你比較好。”
她還是有些兜圈子,徐霖索性沒有再接這個話。
趙盈也不跟他計較:“徐冽從別處聽說,當年他生母生下他之后,并不是他后來所知道的,什么月子里落下病根,身體始終不好,拖了一兩年,撒手去了,徐冽年幼無人照拂,才被抱到徐夫人屋里去養著。
據說當年徐冽一落生,你爹就把他抱到了徐夫人身邊去。
至于他的生母,既沒有難產,也沒有產后虛弱不調,而是被你爹送出了京城,至于安置到了何處去,那就沒人知道了。”
“這是什么話?”徐霖騰地站起身來,“這樣荒唐的話,是什么人說給六郎聽的?六郎與我父親原就苦大仇深的樣子,這種誅心言論,他若一時信了,豈不是更叫他記恨我父親嗎?”
他臉上既有不可置信,也有憤怒。
趙盈看來是真實的,并非刻意做出來給她看。
“你也不用著急,徐冽并沒有信了這些話,不過他信上說,傳言總不會空穴來風,還是請孤幫著查一查,他遠在云南,實在騰不出手調查與他生母有關的事,只能麻煩孤。”
趙盈努了努嘴,還是示意徐霖坐下來說話,她實在懶得仰著脖子看他:“徐冽追隨孤一場,這樣的小事上,孤自然要盡心一些。
畢竟事關他生母,還是要幫他弄弄清楚比較好。
他從來說自己是有兄無父之人,這怎么到頭來連生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徐霖的身形猛然一僵,慢吞吞的坐下去:“六郎出生的時候,微臣確實已經記事了。
六郎的確是一落生就抱到了微臣母親屋里去,父親說六郎是庶出的孩子,他雖不看重嫡庶,終究都是徐家骨血。
可外頭總有那些小人,瞧不起高門世家的庶子。
若是給姨娘養著,也怕將來把六郎養壞了。
在母親身邊養大,旁人也不會總拿這個戳六郎的脊梁骨。”
“那周氏呢?”
徐霖卻搖起頭來:“在微臣的記憶里,周姨娘原本就是個很謹小慎微的人,平日里除了在母親跟前服侍,連她的房門都很少邁出的。
而且微臣那時候已經入了族學,一日里大半時間都要在讀書和習武上,也不會成日廝混在內宅中,對姨娘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也……也不大會留意這些。
不過仔細想想,從六郎出生之后,微臣的確是再也沒見過周姨娘。
后來微臣的三妹偶爾問起過母親兩次,母親都說姨娘病著,身上不好,平日里吃不了風,不大愿意見人,之后便也沒有人再提起了。”
回想起從前的那些事情,再想想趙盈今夜說的這番話,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古怪之處。
“不到兩年,母親有一日突然說起,姨娘過身了。”
徐霖下意識去摸酒杯,手伸出一半就停住了,他抬眼去看趙盈:“姨娘雖然生了六郎,但她是妾室,喪儀也不會大肆操辦,好像就給了周家二十兩銀子,棺槨成斂后,叫周家人領了回去發喪,再之后,府上就像是從來沒有周姨娘這個人存在過一樣。
六郎日漸長成,府上的奴才們也會提起姨娘。
但是六郎自己心大,不在乎他的出身,就是從知道了以后,老是會纏著母親跟他講姨娘的事兒。
大概七歲那年,父親還帶著他回過一趟周家,見過他周家的舅舅和舅母,也到姨娘的墳前去磕了兩個頭。
本來六郎孝順,自從那以后,每年都會在姨娘忌日回去祭拜的。”
“本來?”趙盈吃酒的動作頓了下,“那后來呢?”
“十一二歲的少年郎君打架斗毆是常有的事,但是因為祭拜自己的生母跟人發生齟齬,起了爭執,動手把人打的頭破血流,甚至到了京兆府,這就不一樣了。”
徐霖一面說,一面搖頭:“他祭拜了姨娘有幾年時間,在外行走本就有人指指點點,父親說過他好多次,但是他脾氣犟,每年都還要去。
之前都是母親勸了下來,護著他,父親看在母親的份兒上,也確實喜歡他,就不計較。
他十二歲的時候打得御史家的小兒子站都站不起來,真是頭破血流啊,人家要上折子參父親,那時候母親也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