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應聲,在前疾步帶路,穿過垣墻粉壁,丹楹長廊,跨進了較為偏僻金桂滿園的雅致院落內。
金桂盛開,馥郁芬芳,隨夜雨落滿了青石地面,還未來得及拾掇。
張巖上前推開隔扇,便側身退至一旁。
雕花隔扇陡然打開,帶著寒氣的濕風入屋,燭火一暗復又明亮起來。
蕭容衍撩開衣裳下擺跨入屋內,看到削瘦蒼白的謝荀僵硬轉過頭來。
見來者是蕭容衍,謝荀喉頭翻滾,掀開錦被扶著床沿下榻,單膝跪地行禮,唇瓣囁喏卻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難過,遲遲沒有喚出聲來。
張巖十分有眼色將房門關上,立在廊廡之下守著。
蕭容衍幽邃的目光注視著只著中衣的謝荀,扯開披風系帶,隨手將披風搭在一旁,在黑漆八仙桌旁望著謝荀坐下,眉目間是凝重內斂的肅殺之氣:“明誠不在了,你便垮了?”
謝荀低著頭,身側拳頭緊緊攥著,眼眶一紅,呼吸也跟著粗重急促了起來,死死咬著牙不吭聲。
搖曳燭火映著蕭容衍棱角鮮明的側顏,他從袖中拿出明誠留給謝荀的荷包,手指摩挲著上面的繡花:“明誠與你青梅竹馬,有山盟海誓,情深義重,你可難過可傷懷,但不可倒下!”
蕭容衍將荷包擱在八仙桌上:“明誠也好……你謝荀也罷,我曾以為你們都是我大燕熱血兒女!謝荀你告訴我……我錯看你了嗎?”
“明誠為何而死,你不知?她生也好,死也罷,都無愧母國!你謝荀又可敢稱無愧大燕?!”蕭容衍語聲擲地鏗鏘,遒勁有力,“彼時,大燕國弱民窮,內亂頻頻,外患交迫,你含淚跪于皇兄面前,稱皇兄若敢信你,給你兵馬糧錢,三年之內你必給大燕打造一支攻必克戰必勝的鐵甲精銳!大燕那時幾乎陷于滅國之危中,皇兄變賣先祖遺留的珍寶,下令皇家每日一人一餐,節約糧食錢財為新兵籌措糧錢,購買戰馬、刀戟、重盾!大燕舉國……上至皇兄下至官員庶民,紛紛捐獻家產!寄希望于新兵身上,指望著新兵能振興強國!哪怕是雪災饑荒都沒有短你謝荀一粒糧粟,如今……我大燕可震懾北戎的悍將只你謝荀一人,你撂挑子,躲在這里自怨自艾!”
謝荀佝僂著削瘦的身子,閉眼已是淚流滿面。
大燕這一路走的多難,謝荀不是不知道,那年……他年幼可有一顆報國之心,生怕陛下不敢信他,是九王爺力排眾議,帶他跪于燕帝面前。
這些年,他能專心訓練新兵,是因為燕帝和九王爺,竭力為他撐起了糧錢,讓他無后顧之憂專心練兵。
“大燕交到我們這一輩人手中時,是個爛攤子,大燕皇室與忠臣戮力同心,篳路藍縷十數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稍有差池……今日大燕的局面便付之一炬,大燕至今如履薄冰!”蕭容衍扶著八仙桌站起身來,長長呼出一口氣,“謝荀啊……明誠之所以棄你,前去和親,是因為我們大燕還不夠強大!你若真的心疼明誠,就站起來,拿著你的劍,回北戎去!牢牢將北戎把控于掌心之中,讓北戎人再不敢提什么和親之語!”
謝荀面唇發白,抬頭來朝蕭容衍望去,看著蕭容衍冷硬的側顏輪廓,哽咽喚了一聲:“王爺……”
蕭容衍手指點了點八仙桌上,明誠公主留給謝荀的荷包,鋒芒畢露的幽沉瞳仁看著謝荀,凌厲而深沉:“待我大燕王霸一方,或一統天下之時!便再無需我大燕女子以和親,來換母國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