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傍晚。四川北路。馮云龍沿街慢慢走著,在街尾一間電話亭停住了腳步。按照事先約定,五點半鐘,他將通過這部公用電話和情報員“冰”接頭。如果電話被人占用,那就間隔十分鐘聯系一次,比如五點四十分、五點五十分、六點鐘,以此類推。四川北路一共三間公用電話亭,街尾這間所處的位置,相對來說比較僻靜,使用率很低。采用這種方式接頭,徐思齊也是迫不得已。上海地下組織接二連三的出內奸,讓他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不見面的接頭顯然更穩妥一些。為了避免遭到接線員竊聽,兩人使用的電話都在四川北路附近,無需人工轉接。現如今,電訊技術尚不發達,只有在同一區域打電話,才可以實現直接撥號。鈴鈴鈴五點三十分,電話亭內的電話機準時響起。馮云龍拿起電話“喂”“天文臺說,下周有暴風雨,那批貨會準時到港嗎”電話里是徐思齊的聲音。馮云龍說道“28號下午兩點鐘,郵船碼頭接貨”這是一個簡單的臨時暗號。兩人接觸時間很短,徐思齊又刻意改變聲音,必須通過暗號確認身份。大約十分鐘后,電話接頭結束。回到香茗居茶行,馮云龍剛要準備吃晚飯,房門一響,穆懷福推門走了進來。名義上,兩人是表兄弟關系,私下往來并無不妥。“表哥,生意咋樣”穆懷福問道。馮云龍說道“坐吧,沒人。”“不是說,要雇一個小伙計嗎”穆懷福拉開椅子坐下。馮云龍說道“沒找到合適的。”“我倒是認識一個,賣烤紅薯的陳伯有一個外甥”“這件事不著急,慢慢來。找我有事嗎”“那個、見到冰了嗎”馮云龍點了點頭,掏出香煙點燃一支。“他咋說”穆懷福急切的問道。馮云龍看了他一眼“懷福同志,身為一名特工人員,要明白紀律的重要性,不該問的不要問。”穆懷福撓了撓頭“我這不是著急嘛”馮云龍說道“黃雄那邊有異常嗎”“一切正常。”“明天一早,安排他離開上海。”“去哪”“杭州。”“會不會有危險”“不會。敵人現在盯著鐵錘,絕不會對黃雄下手。另外,召集所有人手,14號那天有行動”3月14日。清晨。膠州路207號。這里是英租界萬國殯儀館所在地。今天是阮綾妤遺體下葬的日子,十二位電影界人士神色肅穆抬棺上車。有專人打著白色橫幅阮綾妤女士喪儀。車上矗立著阮綾妤巨幅黑白照片,鼓樂隊演奏哀樂在車前開路。靈車緩速慢行,目的地是閘北的聯義山莊墓地。一路上,不斷有人加入送葬隊伍,無論男女老幼,都自覺的步行簇擁著靈車前行。靈車行至途中,送行人群已達近十萬人。如果連看熱鬧的也包括在內,至少有二十幾萬人。生前,阮綾妤被罵“水性楊花”、“無恥蕩婦”,而終于無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最后選擇走上了絕路。死后,卻獲得了空前的榮光。不得不說,這是一場充滿顛覆性的人間悲劇。就死亡而言,阮綾妤的死,想必是任何一個電影明星也無法達到的高度。所以,每個人都一樣,無論在何時何地,別在意冷言冷語的輕視甚至羞辱,他們只是內心齷齪的個體,代表不了大多數。只要內心坦蕩,完全可以仰頭挺胸走在眾人面前。面對困境時,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活下去,未來就有一百萬種可能。此時,巡捕房也接到了報告。阮綾妤靈車所到之處,交通狀況全部陷入癱瘓,街上現有的警力,根本不足以應付數十萬人的聚集。總捕房一聲令下,英租界巡捕全員出動,到現場維持秩序。到達現場后,巡捕列成兩排,隔斷靈車和送行人群,以免發生意外狀況。徐思齊和鄭重身穿便衣,跟隨在靈車后面。身為華捕探長,當然要來坐鎮指揮。所有巡捕都知道,徐探長就在靈車附近,有事隨時可以匯報請示。鄭重喃喃著說道“阮小姐這場面,怕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旁邊一名戴眼鏡的男子嘆息著說道“唉,人死如燈滅。身后事場面再大又有什么用呢,阮小姐遇人不淑,可惜了”目睹街上的人山人海,徐思齊也很驚訝。看到報紙上阮綾妤出殯的消息,他猜到現場人肯定不能少,卻也沒想到會來這么多人。不過,對接下來事情的進展,當然是人越多越好。目光一瞥,在附近維持秩序的吳彥輝已然不知去向。一小時前。永善堂香燭店。寧志成拎著手提箱出了門。他剛剛接到上級命令,今天上午再次和“鐵錘”接頭。讓人頗感納悶的是,雖有接頭暗號,但卻沒有具體的見面地點。只說在膠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寧志成也沒多想。這種情況很正常,身為上海地委書濟,“鐵錘”肯定會謹慎一些。寧志成剛走沒一會,余曉曼挎著菜籃子從店里出來,坐上一輛黃包車,不遠不近的跟在寧志成身后。膠州路分為南北兩段,南段是居民區,北段是工廠區。萬國殯儀館位于相對偏僻的北段。畢竟,無論在任何年代,殯葬業都不宜建在人煙稠密的居民區。膠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有一處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按照英租界工部局的規劃,未來一年內,這里將會建成一座占地40畝的公園。到了膠州路,車夫停下腳步,回身對車上的寧志成說道“先生,人太多了,實在走不了了。”寧志成下了車,一邊付車錢一邊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么多人”“這你都不知道啊,大明星阮綾妤出殯”車夫回答道。寧志成哦了一聲,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拎著手提箱跟隨人群慢慢走。時間還來得及,去早了也沒用,鐵錘不可能提前現身。再有大約兩百米,就是膠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