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不意味著沈漾、楊致堂以及代表黃化的周啟年等人不能插手干涉內侍府獄的審訊。
待沈漾、楊致堂走到囚室之前叫人打開柵門,王文謙才整理衣襟站起來,拱手而問:“沈相、壽王爺已技窮到要為難我這么一個無關之人了嗎?”
“淮西水軍擅自進攻禁軍水營,乃是夷九族之罪,怎么叫為難了你?”楊致堂鐵青著臉,想到鰲山島水寨被一把火燒毀,右龍武軍數千將卒被圍困在島上,他們雖然近在咫尺,卻無法救援,此時看到王文謙如此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他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針鋒相對起來的譏諷幾句。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楚廷卻也沒有接受他稱臣納貢,壽王爺想著用楚律去治梁主,豈非要貽笑大方?”王文謙笑著說道,“你們真要報復梁軍偷襲鰲山島之事,直接將韓文煥的人頭送去洛陽,不就什么事都解決了?當然,你們一定要借我頸項之上的頭顱一用,也未嘗不可,只可惜用的頭顱,并不能陷韓謙以不孝不義,也未必能觸動到韓謙什么,只會叫棠邑水軍下一步進攻大楚沿江水營設施更為犀利……”
楊致堂臉皮子抽搐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壓抑住心頭的怒火,他未嘗不想砍了韓文煥、韓道銘等人的腦袋,但這個事也不是他一人說了就算。
這時候鄭暢站出來沉聲問道:“王大人知道韓謙下一步的打算?”
見鄭暢主動站出來搭王文謙的話茬,沈漾、楊恩卻眉頭微蹙,但也沒有說什么;跟隨眾人走進內侍府獄的周啟年眉頭也是一皺,暗感韓謙斷然進攻鰲山島,對鄭家觸動還是很大。
“我是略微猜到一二,但就算我不說,沈相、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就完全猜不到嗎?”王文謙說到這里,回頭看了看身后。
楊恩示意獄吏端來一條板凳,叫王文謙坐著說話。
“如我所料不錯,韓謙打過鰲山島后又派人送來求和文書了吧?”王文謙坦然坐下,說道,“韓謙打也是為了和,而且必須要在九月之前談成和議。而諸公心里大概是也巴望著拖到秋冬,繼續看蒙兀人與東梁軍聯手進入河洛,而到秋冬之后,甚至更希望看到東梁軍越過潁水進攻陳許汝蔡等地吧?你們都打定這樣的主意,叫韓謙能做什么選擇?”
“要是我們堅持不談和議,韓謙最終還要出兵進攻楚州威脅朝廷?”身為御史中丞的鄭暢,這時候搶著問道。
“鄭大人拿這么簡單的問題考究文謙,未免太看不起文謙了吧?”
王文謙對鄭暢、楊恩等人還是給予足夠的尊重,但不意味著鄭暢以這么簡單的問題試探,就一定要忍住不戳破,笑道,
“鄭大人,你也很清楚,入冬之后潁水冰封,東梁軍倘若配合一部分蒙兀騎兵踏過潁水進攻許陳蔡汝潁諸州,最是令梁軍難受。韓謙到時候即便能奪下淮東,也不過是拉長與東梁軍的接觸防線,何苦來哉?要是我所料不差,韓謙下一步應該在鄧均光霍新增兵馬,真拖到八月,和議都還談不攏,他們應該會不惜一切代價奪下隨州、郢州、黃州以及襄復二州位于漢水以東、以北的區域。而這并非韓謙背信棄義,又或者奸詐貪婪,實是形勢逼迫他們不得不如此——他必須要奪下荊東、荊北地區,將蔡汝許陳潁諸州的軍民撤過去,然后令這些地區成為梁軍與東梁軍的緩沖區域,不至于側翼軟脅為敵所制……壽王爺看不到這點,不叫人意外,但鄭大人您真看不到這點嗎?”
聽王文謙明著捧鄭暢而對他充滿輕蔑之心,楊致堂臉皮上禁不住抽搐了兩下,厲聲叫道:“周炳武、張蟓、趙臻在荊襄有九萬大軍,黃州又是鄭家根基之地,真是韓謙此廝想奪就能奪的嗎?王大人,你也未免太高看韓謙了?”
王文謙淡然一笑,說道:“招討軍在襄樊隨郢是有九萬兵馬,但敢問壽王爺一句,你們有幾個月沒有往荊襄輸入糧秣了?招討軍九萬兵馬之中,右武襄軍、右武衛軍是禁軍精銳,但也會只有三萬眾,還要分守漢水兩岸,壽王爺真以為在漢水一旦被棠邑水軍封鎖,漢水東岸、北岸的招討軍在缺衣短糧之時,真能守上兩個月?此時韓謙絕對不想跟大楚撕破臉,但沈相、壽王爺你們想要坐看梁軍被耗死,卻不容梁軍垂死掙扎一下,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吧?再一步講,倘若信王請旨,要將趙臻從隨陽、樊城調回揚州,朝廷是應還是不應?”
“你怎么就肯定信王要將趙臻調出荊襄?”鄭暢微蹙著眉頭,問道。
“信王殿下三月就請求進攻淮西,你們百般不應,不就是擔心信王他有別的念頭嗎?”王文謙笑道,“難不成你們真就以為信王殿下一點都看不出梁軍在潁水河封之前必然要出兵奪下荊北的兩難局面嗎?我雖然不在信王殿下身邊與謀,阮延也必然會建議信王坐看朝廷大軍與梁軍在襄北兩敗俱傷的,而且理由也是現成的:一是目前揚泰等州受梁軍威脅更大,需要將兵馬轉移過來增加防御,二是湖南、江西糧秣無法從水路運往襄樊,招討大軍在襄樊郢隨的補給已成問題,叫將卒思鄉心切,隨時都有嘩變之憂……”
“你半生輔佐信王,此時于心何安?”楊致堂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