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到了那一天,有野心的諸侯動手的決心,也就沒那么難下了。說不定他們會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就算導致陛下有什么不測,也能栽贓到董承頭上——
當初王允死時,王允并沒有以天子的性命威脅李傕郭汜,那是因為王允知道自己是忠臣,也知道李傕郭汜不在乎天子死活,也不在乎是否背負上害死天子的惡名。
但李傕死前,他肯定是想過用天子的性命威脅漢中王的,因為他知道漢中王是忠臣,至少漢中王不想背負上害死天子的惡名。但將來,如果第三次出現這種更替,新來的人在乎天子死活么?董承之忠誠,又能與王允一樣么?奪的一方,與守的一方,只要任何一方堅貞之心略有瑕疵,都會地動山搖,天運撐過兩次,不代表還能撐過第三次。”
屠龍少年,終于漸漸會成長為惡龍。董承畢竟出身不是很干凈,也沒有實打實的軍功,根基太淺了。
要是讓李素推演這個問題的話,他的猜測絕對會比楊修更激進,說不定他就敢這么想:要是皇帝將來要讓某個諸侯新國舅上位,董承說不定會不甘失敗、拿著“衣帶詔”給另一些與那家新外戚諸侯不對付的諸侯,讓他們共討國賊。
說到底,強枝弱干是個不穩定系統,遲早是要出事的。
平衡是動態的,需要不停的添磚加瓦修補。而不平衡是天然的,只要那種試圖讓平衡維持下去的添磚加瓦哪一天停了,哪一天就會崩。
袁紹默默聽完,這才意識到,皇帝居然前兩次都活下來了,實在是運氣太好。但是,他身邊護駕的人質量也越來越差,朝廷的威嚴在每一次僥幸活下來當中都受到了嚴重摧殘。
比如這第二次活下來,皇帝拋棄了太多威望,也做了太多失德,才變成現在這樣虛弱。雖然重獲自由,但外鎮諸侯根本不可能再讓他撤換地方長官,這就是失德降威的反噬。
袁紹沉思良久,艱難地問:“那你以為,曹操,袁術,劉表,何人會成為將來忍不住的那一個?”
這個問題,楊修沒有立刻正面回答,他拱手告罪,然后堅持先鋪墊一些別的材料:“明公恕罪,此問修不能立即回答。因為縱然修脫口而出,那也不過是毫無根據的鐵口直斷,明公就算信了,也會心中狐疑。
故而,回答之前,修想先強調一點,把天下諸侯在對待天子的姿態問題上,為明公劃一條線,讓明公看清,哪些人與明公是站在一邊的,哪些人又是站在另一邊的。”
到了這一步,袁紹已經徹底希望楊修好好剖析清楚,因為他知道這里面每一句話都是大逆不道,普通謀士根本不敢在人多的時候說出口,只有沾親帶故的人才能私下里說說。
袁紹一臉禮賢下士:“但說無妨。”
楊修:“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之前派遣張義來向明公示好,以王允輔政期間朝命皆為天子本意、李傕挾政期間所命均為亂命劃線。明公可知,這是誰教陛下如此安撫諸侯的?”
袁紹:“誰?”
楊修:“右將軍李素。右將軍可謂當世知天命之人,他深知即使讓陛下指洛水為誓,安撫明公不必介意公孫瓚、劉虞之事,明公也未必肯輸誠心服。唯有讓陛下想出一條對天下所有諸侯共同的許諾,讓陛下也不敢輕易毀諾、不敢冒失信于天下全體諸侯的風險,以這樣的許諾來取信明公,明公才會徹底誠服——敢問明公,您心中此刻是不是這般徹底誠服?”
袁紹微微一驚,有一種被看穿了心事的不爽,但隨即想到沒有外人,不會丟臉,也就罷了。
李素給劉協出的主意,其實就是弄一套類似于西方《大憲章》的君臣約定,劉協對袁紹的許諾不能以單獨的許諾體現,得是有一套一以貫之的總原則,為天下所有諸侯擁戴,這樣毀諾一方的代價和失信足夠大,互信的保障才徹底。
所以,才必須體現為“凡是王允時期的都是皇帝真實意思表示,凡是李傕時期的都是亂命”這樣的一貫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