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
街市口的當鋪還開著,掌柜的斜倚著身子,戴著頂瓜皮帽,一身棉袍,外面還套著件絨領子的黑色馬褂,一雙手半攏在袖里,昏昏欲睡。
門外的雪那叫一個大啊,丁點光都透不出去,門關的再嚴實,也有那涼風從縫里鉆進來,無孔不入。
別看是這天氣,不下雪他還不開門呢,別人都是乞求著日子好些,他求得卻是日子苦些,不苦,誰來賣兒賣女賣老婆,要是人人日子好過,他這當鋪還能撈到什么油水。
一旁的伙計則是靠墻上偷摸打個盹,冷不丁臉上一疼,就見那刻薄的掌柜手里正捏著一枚花生,斜眼瞪他,立馬一個哆嗦。
這時候。
“咣——咣咣——”
門外,突然傳來了輕緩的動靜。
掌柜的一打哈欠,伙計立馬邁著步子,嘴里還嚷了句“來了”。
生意來了。
推門一瞧。
就見個渾身是雪的人忙擠了進來,嘴里吸著涼氣。“嘶,這小風可真夠涼的嘿!”
伙計趕忙又把門關上,也是凍得直縮脖子。
掌柜的身子不動,一雙精明奸滑的眼珠子立馬溜溜一轉,就那么搭眼一瞟。
“這位爺,您要當點啥呀?”
那人撣了撣身上的雪,露出一張臉來。
正是蘇鴻信。
他伸手摸出來一條小黃魚出來,嘴里自顧道:“來個數兒!”
這當鋪的柜臺可是有些高了,自己一米八幾的個,還得抬一抬下巴。
掌柜的接過小黃魚,先是隨手掂了掂。“等會,我先稱稱!”
蘇鴻信也不說什么,往凳子上一坐,喝著伙計端上來的熱茶,嘴里漫不經心的隨意道:“掌柜的,今晚上你這門外頭可真夠熱鬧啊,我差點找不到落腳的地兒!”
“熱鬧?客人你莫不是在說笑,這大半夜的,又是刮風下雪的,站外面撒泡尿都能結成冰溜子,門外要是真能熱鬧起來,那您瞧見的十有**肯定不是人!”伙計嘿嘿搭著話,估計是油嘴滑舌慣了,也不知道收斂。
蘇鴻信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那你說說,不是人又是什么?”
伙計順嘴就來:“當然是鬼啊!”
他一說完,才像是反應了過來,一張臉唰的就白了,下意識偷瞄了眼門外,又見面前的客人只顧喝茶,當下就覺得脊背發涼,很不自在,被那門縫里的涼風一吹,站都站不住。
蘇鴻信這會兒拇指往外一翹,淡淡道:“門外現在可是擠的不行!”
“客人莫不是來消遣我的?”
掌柜的狠狠剜了眼伙計,又不咸不淡的道:“您瞧好,一兩十錢,咱按市價三十二塊銀元折算給您,成不?”
蘇鴻信抿嘴一笑。
“也行!”
順手收了柜臺上的一摞銀元,又指了指伙計。
“你這身上的大襖和棉帽賣么?兩塊大洋!”
伙計正望著門口出神發愣呢,聽到這話,他先是“啊”了一聲,然后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點頭。“賣啊,賣,客人您眼光可真不錯,這可是我娘親手縫的,暖和極了,現在就脫給您!”
蘇鴻信現在凍得鼻涕都快流沒了,拋過去兩枚大洋,也沒什么講究,裹著西裝就把大灰襖套外面了,棉帽再一戴,身子才算不那么冰了。
“行嘞,走了!”
臨到門口,他忽然扭頭,瞥了眼正對著銀元吹著響兒的伙計。“對了,告訴你個事兒,你娘現在就擱門外頭呢,餓了兩月了,吃土撐死的!”
伙計就只剩下件薄衣,縮那直望著手里的銀元樂的不行,可蘇鴻信這話一落,他那張臉已是慘然發青,呆立當場,連哆嗦都沒了,然后“撲通”一屁股跌坐地上,嘴里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等他眼睜睜的看著蘇鴻信推門出去,再看那門外飄飛的風雪,已是嚇的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