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這么冷。”
打更人哆嗦了幾下,嘟噥道,隨后兀自轉身,搖搖晃晃地向另一邊走去。
影子見打更人并未發現自己,再度向西飄去,行至一處,原地下沉,消失不見。
那是一間位于縣城邊緣的荒廢城隍廟,年久失修,又無人供奉,早已漆色剝落,結滿蛛網。
凡人肉眼自然無法看見,一道道骷髏形狀的黑色煙霧,正圍繞著城隍廟飛舞,發出尖嘯的聲音。
灰蒙蒙的夜霧中,漆黑的石馬車從遠處駛來,進入城隍廟。
一名懷抱嬰兒,風鬟雨鬢,容色模糊的婦人走下馬車,來到廟殿上首中央,坐上那破舊不堪的城隍之位,緩緩抬起頭。
“恭迎縣主。”
等候于城隍廟中一道道灰影,齊齊匐身參見。
眾灰影幾乎都是人形,唯有一個例外,便是那身高五丈、牛頭單足的虛耗。
它屈腿跪坐,卻仍比周圍眾鬼怪高出一大截。
看似鶴立雞群,實則格格不入。
眾陰怪逐一匯報夜巡所見所聞,上繳這一個月的陰財供銀。
不多時,輪到五丈虛耗。
正在哄著嬰兒的婦人突然抬頭,眸里浮起一絲不解:“你那晚去徐府向貪財者索命,按冥律共有四人當死,怎么就只勾來一名侍女?說,你是否貪了陽間生人的買命財?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五丈虛耗眼神變了變,彎腰拱爪:“回稟縣主,此事事出有因。誰料那徐府之中,竟住著一位高人,我輩不是對手,只好退離徐府。”
聽聞“高人”二字,眾陰怪皆是一驚,隨即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縣主面露深思:“哦?我怎么不知此事。是何方高人?”
五丈虛耗遲疑著說:“那高人……是一名僧人。”
“僧人?”
縣主先是一愣,旋即眸里浮起慍怒:“大膽虛耗,竟敢欺瞞本座!殺僧令問世已有二十多載,大唐萬寺崩塌,眾僧不死即還俗,哪里還會有什么僧人?”
虛耗慌忙下拜,連連磕頭:“縣主明鑒,徐府之中,的確住著一名游戲人間的高僧啊。”
眾陰怪對著虛耗指指點點,冷笑譏諷。
女縣主目光更是森冷可怖,宛如冰刀一遍遍地刮過虛耗龐大的牛頭。
許久,女縣主吐出口氣,陰沉著臉,淡淡道:“從今夜起,你的夜巡地盤,由三條街降至三戶。并在七夜內,補交齊徐府所欠陰財。”
虛耗低垂于地的血紅牛目中,浮起悲憤之色,就聽上首的鬼婦繼續道:
“不要以為你是少見的先天陰物,本縣主便會容你放肆。可別忘了,如今早已不再是從前,本縣主留著你,只因本縣足夠大度。十夜之內,不補齊所欠陰財,連三戶都不給你,看你還如何繼續修行!”
虛耗身軀一顫,紫黑的利爪死死攥緊。
半晌,它緩緩道:“我輩,領命。”
待到眾陰怪散去,女縣主走到堂下,轉至廟后。
斑駁陸離的壁畫前,一名戴著斗笠,穿著皂靴,肚大腰圓的怪人,正在仰首觀望。
聽到腳步聲,他也不曾回頭,微瞇雙眸笑道:“楚夫人好大威風。不過你那手下著實可笑,竟說這世間還有高僧。沒想到傳說中的先天陰物竟然蠢笨如斯。”
縣主楚夫人停下腳步:“我允許閣下進入文和縣地界,已經給足那一位面子。閣下為何還要在縣中害人性命?”
怪人摸了摸滾圓的肚皮,歪嘴一笑:“本座何曾殺人?他們不都是自己活著走回家的嗎……直到數日后才被凍死。”
楚夫人臉色一寒:“白雨,我敬你是平江君下屬,才對你一忍再忍,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怪人轉身,斜睨向楚夫人,冷笑:“殺人者,不光我一個。隨我一同來的那位兄長,它也殺了縣民,你怎么不去找它?哦,本座明白了,我與你實力相仿,而我兄長的實力,卻要略勝你我。嘖嘖,堂堂楚夫人,也是吃軟怕硬之輩啊。難不成生前硬的含多了,死后反而好起軟物來了?”
“你……”
“算了,我白雨就給你楚縣主一個面子,明日再食最后一人,便就此罷口。”
看著怪人一搖一擺走出城隍廟,楚夫人臉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