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無咎臉上擠出笑容,悶頭向前走去。
風聲呼嘯,縈繞耳際,猶如鬼怪的絮語和低吟,其間卻夾雜著那斷斷續續的熟悉聲腔。
“兄長救我……救我……救我……”
……
天邊云彩被遠方侵來的霞光染透。
落日之下,如火如荼。
周逸還和平素一樣,獨自一人坐在軒窗旁的紅漆圓桌前,賞著即將落下的小園暮色。
徐府固然清閑安逸,可風情再好,也終有離別之日。
“為還俗而努力,還俗,也是為了過上更美更好更多色彩的新生活。加油,光頭仔。”
門口的珠簾晃了晃,似乎被風吹動。
周逸沒有回頭,問:“打探出了什么沒?”
侍女香珠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望了眼周逸視線的方向。
“陳池,今年十五,幼子,上面皆是姐姐,都已遠嫁它鄉,家中只剩一老母。他所在的旺財村,大多都是操持賤業之人,而他祖上三代,都為仵作……哦,對了,那個沒胡子捕頭和他往來密切,平日里沒少接濟他們母子。除此以外,并無特殊之處。”
周逸依舊沒有回頭:“你不是說,他近日行為反常,頻頻購買豪馬?”
“豪馬?”
香珠對于先生的奇言怪語早已習慣,并沒多問,一臉神秘道:“奴后來發現,不僅是陳池一個人,整個村子里的人仿佛都在一夜間發了大財。”
“哦?這倒奇了。”
看著和尚陷入深思的側臉,香珠暗暗咬牙。
按理說,她一個小小侍女,怎么可能短短一天不到,就調查得比縣衙捕頭還要詳細。
這分明就是一個巨大破綻。
偏偏和尚永遠一副毫無察覺的模樣。
用狗頭想想也知道,他明明知道點什么,可就是不說也不問,弄得人家不上不下好難受!
“先生……”
香珠正要開口,卻見對面唇紅齒白的和尚豎起一根修長手指,放在唇邊:“噓。”
干嘛,還不讓人家說了?嘶……好**的姿勢,死和尚!
余暉熄滅,夜色降臨。
整片天地徹底從陽面翻轉成為陰面。
“咚、咚、咚……”
熟悉的跳躍聲由遠及近,頃刻間在小樓前落定。
五丈虛耗單膝跪地,平視樓中僧人,叩首而拜:“某耗頭前來畫卯。”
畫卯,也就是打卡上班的意思。
自從七夕那晚之后,耗頭便徹底纏上了自己。
每當傍晚過后,晝夜分割之際,它便從幽冥之中蹦出,跑來周逸這簽到打卡。
周逸也曾考慮過,究竟該給這位閑得發慌的虛耗大胸弟分派一個什么樣的工作?
讓它頂替洗頭小妹香珠,幫自己洗頭?
拜托,到時頭發沒長出來,頭先沒了。
派它去陰怪群里當臥底玩無間道?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自己那九百九十九兩銀子都在它身上,可不想它掛那么早。
于是這幾天,徐府閑園中,最常見的一幕便是:
小樓中,俊美僧人手持書卷,秉燭夜讀。
小樓外,高達五丈的牛首陰怪坐在地上,一邊用利爪摳著獨腳的腳趾,一邊搖頭晃腦津津有味地聽著。
仿佛在聽高僧講經,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
“耗頭,你可知道旺財村?”周逸朝向樓外問道。
香珠神色微變,旋即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糟糕,和尚怎么又開始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
五丈虛耗箕坐于地,微微點動著大牛腦袋。
“我輩自然知道。那個村子人煙稀少,所住都是殮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多屬賤民。他們的后代,甚至沒有資格參加人間科舉。”
周逸端詳著耗頭的表情:“然則,存在即合理。村民們世代聚居于此,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存在即合理……妙!”
耗頭單腳跳躍,撫掌而嘆,逸塵大師語錄又增加了。
它遲疑片刻,低聲道:“不瞞法師,旺財村,的確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大秘密。”
周逸雙眸一亮,猶如夜穹星辰:“說。”
耗頭躬身道:“以法師的淵博見識,定然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祖祖輩輩,殮尸送葬,地位卑賤。
可他們卻有著凡人所不知的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充當陽間鬼差,協助無常勾魂,行走于陰曹地府,聽候調遣。
俗稱,走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