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小僧化緣不易,生發艱辛,切記,往后這些錢財省著點用。”
周逸說完,放開耗頭。
耗頭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縮頭勾背,身形漸漸化虛,宛如一道水影,隱匿于周逸腳邊。
房門打開,一名二十歲出頭,頭戴碧玉釵,穿著殷紅繡襦,腰身窈窕,眸若秋水的年輕婦人,盈盈而立,手里提著一個竹籃。
崔娘子,落霞客棧的老板娘。
周逸昨晚來投時,身無分文。
崔娘子只瞅了周逸一眼,便讓小二安排客房,還拉著周逸問長問短,敘了好久家常。
閑聊中周逸得知,崔娘子并非本地人。
六年前,她因家中變故與兄長離開中土繁華之地江南道,不遠萬里,投奔嶺南道的親戚。
可這世道漸漸變得兵荒馬亂,尤其嶺南一帶,多窮山惡水,許多悍匪巨寇霸山林,打家劫舍,呼嘯山林。
當兄妹倆趕到時,才知她姑父一家早被山匪害了性命,奪走家財。
于是乎,她只得和兄長輾轉流落到劍南道,后在平沙鎮開了間客棧,用以維持生計。
又過了兩年多,她兄長身染重病,一命嗚呼。
然而就在她一人接手了客棧后,生意卻越做越大,甚至還在廣元郡府里開了一家分店。
提起廣元郡外落霞客棧的崔娘子,往來商販,無人不知。
“奴家知小師傅是出家人,因此特意挑了黃瓜和香瓜兩種餡料的畢羅,不知小師傅更鐘意哪個?”崔娘子含笑問。
沒來由的,周逸想起了自己離開文和縣時,某位侍女的可怕呼喚。
他微笑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饋贈。那就……香瓜吧,大一點,當飽。”
崔娘子咯咯一笑,從籃中取出香瓜餡的畢羅,遞到周逸手上。
“小師傅慢用。原來和尚也喜歡大。”
崔娘子輕抿著朱唇咯咯笑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逸,隨后扭起不堪一握的楊柳腰,一搖一擺地向樓梯下走去。
不少早起走出房門的客人,都被老板娘猶如江南舞姬的細軟腰肢牢牢吸引。
崔娘子也非單單青睞和尚,幾乎每個房間的客人,都收到老板娘親手烹蒸的畢羅,無不叉手稱謝,大為感動。
周逸攏著袍袖,微笑看著這一幕。
樓上樓下,行腳商,鏢師,儒生,說書人……幾乎人手一只畢羅。
溫馨和睦的氛圍籠罩客棧,大多數人接過手后,當場就啃吃起來,咀嚼聲不絕于耳。
也有個別客人和周逸一樣,笑納之后抄于袖中,轉身回房——
三樓西南角那間客房里的短須男子,看其行裝像是一名說書人。
三樓東側客房的長袖女子。
以及同樓層出入房間都背著藥匣的老者。
如同彈幕的黑色小字,讓周逸對于這間客棧中,絕大多數人的行蹤來路,都了如指掌。
很快,這三人的來歷也都暴露于周逸眼前。
周逸挑了挑眉。
“竟是他們……全都易容過了?難怪覺得眼熟。剛逃出生天,就喬裝打扮,一大清早趕來這落霞客棧。真的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嗎?”
關上房門,周逸看著那只熱氣騰騰的畢羅。
“看起來,的確很好吃的樣子。可惜了。”
……
客棧樓下,馬廄中。
崔娘子一手掀著裙角,一手兜著竹筐,筐中盛放著喂養牲口的糠麩、玉米,以及半只畢羅。
“多吃點,孩兒們,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啊。”
崔娘子嘴邊掛著笑,眼里卻不見有半點笑意,麻木,僵硬。
就在這時,一只生滿褶皺的蒼手憑空生出,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崔娘子眸中蕩起一陣漣漪,轉瞬間,眼神重新變得靈動,仿佛吃了一驚。
身后出現的那人,緩緩開口說:“鶯兒,是我……為兄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