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神色淡漠,他自然也看到了,在崔護魂魄對應身體心房處,冉冉升起的那半寸金光。
雖連指甲蓋大小都不到。
可正是這半寸金光,才讓這具剛死的陰魂,抵御住了來自遠方招魂鈴的拘引。
“你這殺人無數、惡貫滿盈的兇人,死后竟然悟出了一絲佛性?看來宕鳴大師的誦經,你是聽進去了。倒也是難得。”
聽到周逸的句話,崔護心中一喜,滿懷希冀的抬起頭。
可他看到的,卻是白袍僧人以指比劍,虛影閃過,已然毫不留情,對著崔鶯兒斬落下去。
烏黑的云縫間,降下一道金光。
猶如真佛開眼,俯瞰大千世界。
又似天神寶劍,劈斬人間。
嗡!
從天而降的金光,轟然罩住崔鶯兒。
她的身軀仿佛沉淪入了太陽真炎的薰烤,熔解成了億萬片灰燼,瞬間分崩離析,在秋風飄零離散。
“不!”
崔護親眼目睹妹妹灰飛煙滅,不由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叫。
雙眸已然血紅一片,心腔處的那半寸佛性搖搖欲墜。
他仰面朝天,發出一陣尖銳的鬼哮。
他的眸子也越來越紅,兇煞怨氣凝聚成一道紅線,向下游走蔓延,即將壓過心口的半寸佛光。
就在這時,崔護耳邊響起一陣吟誦聲。
有些像他生前被囚于寺中壁畫時,日夜聽聞的誦經聲。
當年,也正由于那位老僧的誦經,方才激發了他求生欲,得以支撐下來。
很快崔護意識到,正在念誦著佛經的,是眼前斬了崔鶯兒的年輕僧人。
他雖然聽不懂,可也隱隱意識到,年輕僧人的佛經,遠比壁畫中的續命佛經更加神妙非凡。
在佛經的加持下,他心腔處的一點佛光頃刻暴漲,壓倒了那股兇煞怨氣。
縱使是鬼魂之體,也能感受到一股暖人心脾的慈悲極樂。
他心中的戾氣逐漸消散,不再咆哮,緩緩垂下腦袋,口中念念有詞。
‘也許就像圣僧所說,以這種方式解脫,對于飽受折磨的鶯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哎……’
崔護心中哀嘆。
年輕僧人的誦經聲越來越快。
忽然,面前那一線光華旋轉起來。
原本飄散不見的灰燼碎片重新出現。
從四面八方匯聚,堆壘成女子的形態。
轉眼間,崔鶯兒竟又重新出現在了瑩瑩光華之下!
她雙膝跪地,雙掌合十,睜大眼睛,表情依舊木楞呆滯,眸中血痕猶在,卻已消隱變淺。
又過了一會兒,她身體輕輕一顫。
仿佛有什么重回體內,眼神也逐漸變得自然靈動。
她低頭打量著自己已經截然不同的身體,驚喜,激動,難以置信。
半晌,崔鶯兒朝向白袍僧人匍匐下拜,虔誠至極。
“多謝圣僧毀去麻老的拘魂索,使得小女能魂歸肉身,重獲新生。”
她五體投地,接連叩拜了九次,方才起身,轉向半空那個顫抖不已的鬼魂。
“兄長……”
倘若崔護肉身尚在,定會是哭得淚流滿面。
此時,只剩魂魄的他欣喜若狂地看著死而復生的妹妹,卻只能發出宛如風吟的泣笑。
半晌他轉過身,朝向那個仍在捻指低誦的白衣僧人,眼中露出濃濃的感動。
隨后仰天長嘯,又一次深深匍匐跪拜。
“圣僧慈悲!崔某愚鈍粗蠢!先前未曾明白圣僧的良苦用心,還望恕罪!
今日崔某對著天地神靈,漫天諸佛菩薩起誓!
圣僧但有驅使,崔某哪怕身陷十八層煉獄,也必為圣僧馬前小卒,哪怕鬼死魙亡,亦誓死效勞!”
“鶯兒也是一樣……愿為圣僧效死命!”
崔鶯兒同樣匍匐于地,緊隨其兄之后說道。
這對兄妹忙著表露心跡,并沒有發現,對面的年輕僧人眼底閃過一絲驚喜與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