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漸漸熾亮。
灶間的頂鍋里備有熱水,時雍出門叫值夜的侍衛幫忙抬了熱水進來,又把趙胤從羅漢榻上揪起,拉著他兩條腿塞入木桶里,親自為他熏蒸,再將早就備好的銀針取出來。
趙胤看到那銀針的時候,目光不期然瞄了一眼大黑。
大黑已經被吵醒了,不知何時挪到了羅漢榻的邊上,下巴擱在他的鞋上,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見他看過來,大黑大尾巴一掃,眼珠子動了動。
時雍看到一人一狗的互動,忍俊不禁。
“銀針,我消過毒了。”
再次將他褲腿卷高,時雍下針前,又小聲補充一句。
“放心吧,大黑比你健康。”
趙胤脊背微微僵硬,沒有說話,時雍想了想,又在他的后背塞了個枕頭,被子也一并拉過去,將他坐得筆挺的身子按壓下去,靠在疊好的枕被上。
“何必時時保持端正姿態?在家里舒適即可。”
說罷她低下頭,認真瞧他屈起的膝蓋,趙胤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目光里卻似乎有一抹燈火的倒影。
“上次我問你這膝蓋怎么弄的,你不肯明言。如今你即是裴賦,那我便想再問一問,你這腿到底怎么弄的?按說你這么年輕,不該有這么嚴重的腿疾。”
時雍說到這里,又抬頭掃他一眼。
“你把我當裴夫人也好,大夫也好,都應當向我直言。”
在沒有現代醫學的時代,骨頭的疾病最難診斷。而確認病因又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時雍上次就看出趙胤不愿意說,對這件事似有顧及,后來再沒有問過,借著這個由頭,她才又提了一嘴。
夜風悄然蕩過,燭火閃爍。
沒有人聲,房內一片沉寂。
時雍暗嘆一聲,果然還是不肯說么?
“我年幼時貪玩,曾將雙腿浸入寒冬冰水,嚴重凍傷,幾無知覺。那時這腿就險些廢了。”
趙胤突然開口,平靜地說著,頓了頓,眼皮垂下,“這些年,雖湯藥針灸不斷,也想了許多法子,但沉疴痼疾,一時好一時壞,實難治愈。如今走路多了,或遇陰雨天氣,便又復發。”
時雍吃驚地看著他,不可置信。
貪玩?寒冬臘月把雙腿浸入冰水?
熊孩子時雍見過,可熊孩子一般是熊別人,再熊也不會不知冷暖,不知疼痛,哪怕一開始是為好玩,在嘗到苦處時,就沒有求生本能嗎?是多傻的人才會將自己的腿凍傷到毫無知覺的地步?
時雍注視著他略顯蒼白的臉,“大人輕描淡寫揭過的病因里,好像還有別的故事。可是我從大人的臉上,看不到半分怨恨和不甘,大人總是很平靜,對任何事情皆是如此。我有時會很好奇,大人冰冷的軀殼下,是否與普通人一樣,有一顆火熱的心,會隨情緒而跳動?”
這句話是僭越的。
換往常,時雍不會這么直白問他。
可能趙胤主動坦陳過往,給了時雍勇氣。
許久,不見趙胤說話,時雍笑了笑。
“大人不想說嗎?”
趙胤靜靜看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