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站在巴圖的背后,看不到他臉上的盛怒,只能從他抖動的幾根鬢發和話里溢出的冷厲判斷他的情緒。
“大汗息怒。”
時雍趕在巴圖拽她前出口。
“頭為諸陽之會,又為髓海所在,五臟六腑清陽之氣皆上于頭。頭痛之癥最為復雜,若不確定病情,小人實難為大汗診治。”
巴圖沒有說話,幽深的眼神落在時雍的臉上。她平靜地站在那里,低垂著頭,唇紅臉白,比一般的少年郎更為俊秀,看著溫順,眉目卻隱隱透著凌人之氣。
時雍看他盯著自己,微微一笑,手指摁在他的腦后,
“此處頭痛,屬太陽頭痛,又稱枕骨頭痛,《冷廬醫話》說:頭痛屬太陽者,自腦后上至巔頂,其痛連項。這是膀胱功能失調發生病變的表癥。那得用桂枝湯,若脈緊無汗,則用麻黃湯。”
手往前,時雍又按巴圖的前額。
“此為陽明頭痛。陽明病乃外感病程中,實火邪熱熾盛。《傷寒論》陽明篇云: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前額痛,眉棱骨痛,眼眶發脹等癥,都是胃經頭痛,可輔以葛根湯一類治胃病的藥……”
手按兩側,又云:“兩側頭痛為少陽頭痛,若是左側偏頭痛,乃是肝血不足,若是右側偏頭痛,則與肺氣不降有頭,大汗可有眼睛發花,早起口苦?”
“此外還有太陰脾濕頭痛,少陰心腎頭痛,厥陰肝頭痛,血虛頭痛,淤血頭痛………”
巴圖聽著,許久未動。
眼前是一個綃紗女子素手執銀針,盈盈的笑臉。
“此乃后溪穴,是統治一切頸、肩、腰椎病的神奇大穴…………”
“如此行針,可緩解大汗疲勞之癥、補精益氣。”
女子在專心為巴圖的父汗阿木古郎行針,嘴里說的話,巴圖一知半解,極是有趣。十幾歲的少年,眼瞳里滿是好奇,像個狼崽子似的,盯著女子白皙纖細的手。
草原女子是養不出這等纖手的吧?少年巴圖喉嚨發干,視線隨著女子行針的手指跳躍,心臟也跟著跳躍,加速,不受控制。
年少舊事,細思起來,最清晰的竟是那雙手,女子窈窕的身影和清麗的面孔在多年后漸漸模糊不清,沉入記憶,與那團灰黑色的背景融為一體。
“大汗?”
“大汗,這里可有疼痛?”
時雍輕喚兩聲,看著面前這位草原梟雄,心里有那么一剎的想法:若她此刻直接抽刀,或者給這位大汗腦袋上開個瓢,能不能全須全尾地逃出兀良汗大營。
答案是否定的。
她會死得很慘。
時雍覺得宋阿拾這個身份還行,實在不想再死。她雙手在巴圖肩膀上推了推,看著巴圖皺眉搖頭,盯著自己,雙眼漸漸清明。
“這里。”
巴圖按了按自己的頭顱兩側。
“以前摔過馬,撞到頭了,后來就常會疼痛。你為孤針灸吧。”
時雍看他情緒平靜,沒再像剛才那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也不再如同炸毛的猛獸一般,充滿了對入侵者的攻擊,而是像尋常的患者,對大夫訴說自己的病情。
摔馬這種事,對巴圖而言,想必是十分不愿讓人知曉的吧?
時雍尋思著,淡淡道:“那還煩請大汗為小人備上銀針一副。”
巴圖沒有看她,低喝一聲。
“阿農。”
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進來,聽了吩咐,轉身出去,很快拿來銀針和艾灸之物,放在一個小葉紫檀的托盤里,躬身呈上,又默默退了出去。
時雍為巴圖重新擺了擺椅子,示意他躺下。
“大汗閉上眼睛吧。”
巴圖虎目微瞇,冷冷看了她一眼,閉上眼睛。
時雍在他頭上摁了摁,“放松。”
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放松,對巴圖而言,肯定很難,時雍說完心里就暗嘆,大概是不能按普通患者的要求去要求這位大汗的。可是,巴圖眉心緊緊蹙起,片刻后,竟是按她的說法,放松了身體。
還挺配合。
時雍勾唇,緩緩行針。
“父汗!”
“父汗!”
“讓我進去,滾開!你們讓我進去。”
外面傳來來桑大喊大叫的聲音,巴圖的侍衛試圖攔他,可這家伙長得人高馬大,威武壯實,又是兀良汗的皇子,脾氣素來暴躁,侍衛們也怕來桑秋后算賬,不敢真把他怎樣。
巴圖聽到了,眉頭皺得更緊。
“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