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殿到現在,他始終沉默,這會兒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瞧他半晌,沉聲說道:
“太子殿下,你不小了,當明白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
“我不明白。”
趙云圳賭氣似地瞪著他,眼圈突然都紅了。
“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都盼著過年,過年時,便是百姓家的小孩子也能痛快玩耍,想同誰玩就同誰玩,我貴為太子,卻不得自由。”
趙胤捏了捏眉心。
“你哪里不得自由?宮中不是有許多耍子,你大可以去……”
“我不要在宮中同那些假人一起耍!”趙云圳撇著嘴巴,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他是太子,不得不硬生生憋著,那表情就更是委屈可憐了幾分。
“我要阿胤叔一起過年。”
“……”
“……”
殿下寂靜。
好一會沒有聲音。
趙云圳吸了吸鼻子,哽咽不已。
“以前皇爺爺在的時候,我們都是一起過年的,皇爺爺會帶我們一起去祖殿朝拜,吃果子湯餅……阿胤叔還會帶我放焰火,看花燈……小時候,我總喜歡偷偷藏在案下看父皇受異邦朝貢,嘲笑那些奇裝異服的怪人,阿胤叔總會來拎走我……”
孩子的聲音越來越小,鼻子有了呼噥的聲音,“阿胤叔,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皇爺爺說,過年時,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皇爺爺不在了,往后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嗎?”
這話問得人鼻子發酸。
時雍都有些忍不住了。
她能感受到在這禁宮中,趙云圳無比寂寞的太子生涯以及對親情的強烈渴望。
“別難過,我們這不是來陪你了嗎?”時雍拿著手絹,替趙云圳擦了擦額頭的汗,“不過,以后再不能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萬一不小心真的生病了,可怎么是好?”
“真的生病才好呢。”趙云圳說著賭氣的話,他貴為太子,但首先還是個孩子,“我若是一病不起,是不是就不用關在這個冷宮里了。”
東宮是一國之尊君臨天下的起點,自這里開始,將會集天下權力于一身,是這個世間霸權的頂峰。
可是,
趙云圳稱它為冷宮。
時雍看趙胤一言不發,神色嚴肅得近乎可怕,而趙云圳意猶未盡,似乎還沒有鬧夠,一直氣嘟嘟地盯住趙胤,非得要他表態不可。
輕輕一笑,時雍摸了摸孩子的頭。
“你父皇呢?”
“父皇忙。四夷來朝,百官進賀,祭祖祭廟,他太忙了,身子又變差,我每天向他請安,都聽到他咳嗽,他還想瞞著我,不讓我知曉,父皇如此辛苦……”
趙云圳說到這里頓了頓,目光又轉向趙胤。
“所以做皇帝有什么好呢?人人都說天子得天下,可我說,天子分明不是得到了天下,而是把自己都給了天下,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哪來的天下……”
趙胤抬眉,看他的眼神幽深似海。
“云圳,你還小,等你長大了自會明白……”
“長大了又如何?就算我像父皇一樣做了這大晏的皇帝。我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嗎?我父皇都不可以,我自然也不行。”
趙云圳似是憋得久了,每一句都是怨氣,把這些日子的憤怒全都發泄了出來。
時雍心疼孩子,偶爾還安慰幾句,趙胤卻只是聽著,等趙云圳說得都累了,這才叫小丙給趙云圳倒了水來,讓他喝下。
“受著。”
趙胤沉聲說了兩個字,又徐徐地道:“殿下生下來,就注定是大晏太子,這是命數,也是責任。是你選擇了大晏,也是大晏選擇了你。”
不知哪句話觸到了趙云圳的情緒,憋了一晚上的淚珠子,突然就滾落下來。
“阿胤叔,你也想皇爺爺了嗎?”
這句話確實是先帝說過的。
趙胤眉頭沉了下去,許久,慢悠悠道了一句,“殿下再不要任性了。不論臣在不在身邊,臣都一定會保護殿下,親眼看著你長大。”
“阿胤叔……”
趙云圳突然撲過來,緊緊抱住他。
“我不想做太子了,我想做個孩子。”
趙胤僵硬片刻,輕輕拍著他的后背,重重一嘆,“不要說傻話。這話要讓人聽去,可不得了。”
趙云圳吸鼻子,“我就在你面前說說還不行嗎?”
趙胤皺眉,半晌,長長一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