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笑著應好,心下不免腹誹,這個郡主多事。
陰山因有狄太祖皇陵和寶藏一說,這數十年來吸引了不少“民間考古愛好者”的光顧,是個是非之地,死人并不是稀罕的事情,他坐鎮嘎查,離陰山皇陵最近,要是每死一個人,他都去深查,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睜只眼眨只眼習慣了,冷不丁遇上一個較真的人,讓他不得不管,驛丞心里其實很躁火,早已有些不耐煩,要是褚道子能認出是兇手,那再好不過了。
褚道子是被許煜帶過來的。
他腰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走路尚有不便,需要許煜攙扶,仍是那一身黑袍,看上去暮氣沉沉,驛丞瞧一眼這老者,心里就直敲鼓,趕緊擺手,讓下屬拉開裹尸的布,背轉身去。
時雍瞥了瞥他,對褚道子道:“師父看看,是不是刺傷你的兇手?”
褚道子只看了一眼,便側過臉來盯著時雍。
“這……如何辨認得出?”
這就是一堆坑洼不平的爛肉,說他是誰都行。
時雍道:“這里……”
她走近翻開另一個裝有隨身物品的包裹,“這是在發現尸體的地方找到的,你看看衣料,可有相似?”
驛丞看她一個女娃娃,離尸體這么近,那些血淋淋的布料也敢動手去翻,心里毛了毛,站得更遠了些。
褚道子在許煜的攙扶下,走近幾步,仔細端詳片刻,搖了搖頭。
“不像。”
時雍眉梢一揚,“不是他嗎?”
褚道子再次確定地搖頭,“不是。那夜的刺客穿著夜行衣……”
時雍突然莞爾,“那師父也不能這么早下結論。那夜他穿的夜行衣,也許次日就換成了這一身呢?”
這句搶白她說得笑盈盈的,就像尋常玩笑那般,可是褚道子聽了,卻蹙了蹙眉頭,深深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又沒有出口。
時雍也沒有再深究,對許煜道:“扶我師父回去休息吧。”
許煜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看了趙胤一眼,見主子不動聲色,只得應一聲,扶著沉默的褚道子離開。
時雍盯著褚道子的背影,看了許久,目光深邃。
趙胤道:“阿拾有何發現?”
時雍回神,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現在就看驛丞大人的調查了。”
趙胤沒有說話,驛丞卻接了過來,“陰山附近有不少野狼,常會成群結隊出來覓食,因此,嘎查這地方,人們一入夜便不會再外出。但也總有些不信邪的人,或是外地客,時常趁著入夜在皇陵附近游蕩,難免會入了狼口。”
說到此處,驛丞又嫌棄地看一眼那具尸體。
“這也不知是哪個倒霉的家伙。一看就是想去皇陵尋寶,活活被狼給咬死了。”
皇陵尋寶?
時雍與趙胤對視一眼,故作好奇地問:“大人,皇陵里當真有寶藏嗎?”
“那誰知道呢,我也沒有見過。”驛丞說得隨意,眼睛里卻有閃躲的光芒。
之前在寶音房里,時雍聽了一些陰山皇陵的事情,對陰山的處境心里有數。
狄朝元昭皇后在狄太祖死后,造陵十年,甚至將自己封入陵墓中,直到死去,原本只是一個傳說。事實上,狄太祖和元昭皇后的合葬墓具體位置,在經過百年風雨、戰亂變遷、改朝換代后,早已無人得知。
到了南晏洪泰末年,還是晉王的先帝趙樽,帶兵征戰陰山,無意掉入皇陵機關,這才揭開了狄太祖皇陵的秘密。此前,與皇陵有關的一切,一直不為外人所知,就連狄朝后代——如今的北狄朝廷也找不到祖宗陵墓。
因此,發現皇陵后,一樁有趣的事情就出現了。
陰山本是南晏與北狄交界,再后來,阿木古郎率十二部成立兀良汗國,隨著兀良汗的領地擴張,漸漸形成三國鼎立的局勢,而陰山便是一個交界點。皇陵是北狄老祖宗的墳墓,北狄有權駐守,但皇陵的另一邊又屬于南晏,再一邊屬于歸屬了兀良汗,如此一來,而今的陰山地區,就成了一個“三管三不管”的特殊地域。
南晏、北狄、兀良汗互相牽制,摩擦不少,但基于“三角更為穩定”的原理,這些年來,陰山就這么風風雨雨的過來了。皇陵寶藏越傳越玄,商貿往來卻日益繁雜,馬匹、皮毛、大米、蔬菜、絲帛、食鹽、鐵銅器,樣樣都是暴利行業。
那么,身為嘎查重鎮的驛丞,負責來往郵傳迎送之事,手頭豈會沒有些不干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