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勾了勾唇,“十八這個數字可不好。且石階又是往下行,豈非是十八層地獄的意思?道常法師將自己法身置于十八層地獄里,看來他對自己世間業報,并不看好。”
覺遠垂目:“阿彌陀佛!”
趙胤輕搖時雍的手,“走吧,仔細腳下。”
這趟探索地底仙府之路,除了空氣稀薄導致呼吸不暢以外,并沒有遇到什么危險。覺遠順利地帶著他們到達了十八級石階下,站在“仙府”的石門前,停下。
“大都督,貧僧有一個不情之請。”
趙胤的臉在風燈里晦暗難明,“說。”
覺遠不敢直視他的目光,眼皮垂下些許。
“當年先師在此圓寂,用了保存法身不敗的藥材,并囑咐說不可見光,不可受風……如今啟開仙門,難免會波及先師法身,貧僧想請郡主賜藥,能否讓先師安然如故?”
賜藥?
真當時雍是觀音靈童了?
趙胤低頭看著時雍,不言語。
意思很明顯,要看她的意思。
于是,覺遠懇切的視線又轉了過來,眼巴巴看著時雍。
這么一個老者瞧著自己,時雍再是對道常和尚拆散人家母子緣分有怨念,也是狠不下心來的。
“沒問題。”時雍道:“既然令師尊已然為自己安排好后事,有那么多藥材保駕護航,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問題,我們少些人進去便是。”
頓了頓,她不待覺遠致謝,便又輕勾唇角。
“本郡主感念大師孝心,準備親自為令師尊開膛破肚,盡量讓刀口整齊美觀一些。事畢,若有縫合條件,我會讓他復原。”
好端端一句話,因為開膛破肚,無端添了些壓抑。
可是,用開膛破肚形容,并沒有錯。
要取出道常藏于腹中的先帝血書,就必然要這么做。
覺遠嘆息一聲,啟開“仙室”機括,“請!”
門開了。
仙府里的陳設簡陋得讓時雍詫異。
沒有陪葬品,只有一個靠著石壁的蒲團,上面盤腿坐著一個白眉長須寶相端莊的老和尚。
室內有一股濃烈的藥味。
道常法身未腐,僧袍袈裟,手捻佛珠執佛禮,看上去栩栩如生,仿若熟睡。肉眼看去,臉上肌膚尚有彈性,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死去二十多年的人。
“師尊——”
覺遠跪拜在地。
“徒兒來看你了。”
蒲團上的老和尚闔目端坐,紋絲不動。
時雍看覺遠悲痛欲絕,上前嘆息,“大師,咱們還是不要擔擱時間為要。”
又轉頭看趙胤,“我們開始吧。”
趙胤來前,并沒有想到要讓時雍親自抄刀。可是,剛剛進入墓室,時雍一句“還有人比我更合適嗎?”,就生生問住了他。
順天府第一仵作的女兒,做這些確是拿手之事。
“相信我。”時雍瞥一眼趙胤微擰的眉頭,又低下嗓音,“我便有不悅,也不會對死者不敬。我是一個專業的死者,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不是不信。”趙胤握住她的手,抬起,看看她白皙的掌心,輕慢摩挲。
尚未說話,便聽時雍道:“沒事,我戴手套。之后也不會影響你的手感。”
“……”
趙胤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因為“圓寂仙府”里空氣不夠流通,趙胤沒有允許覺遠帶香燭紙錢祭拜,因此,在時雍為道常開刀取物的時候,覺遠便直挺挺盤腿坐在道常圓寂的法身跟前,輕響木魚,吟唱經文。
誰能想到?
一代高僧,算天算地算國運算人間……
最后,竟免不了法身被開膛破肚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