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沒有想到趙胤會帶她去坐夜船。
湖畔掛滿的夜燈,火光串成一片倒映在水面,瀲滟生波。
尋常的日子里,這一帶全是達官貴人們玩樂消遣之所,有不少做皮肉營生的畫舫,與煙光柳巷到有異曲同工之妙,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時雍上輩子曾擁有過大晏朝最大的商船行,可從運河入海營運,也有些畫舫停在此處做別的營生。她生意做得太雜,并非事事親力親為,但性子里也有風流灑脫的因子,燕穆便特地為她布置過一艘兩層高的畫舫,按她的需求布置了許多新鮮有趣的玩樂之物。不為別的,只為她好酒好玩時,來此消遣之用。
偶爾有閑,時雍會宿在畫舫上,欣賞燈紅酒綠的夜下生活。
最長的時候,她在畫舫上吃住了一月,沒有下船,可見喜愛程度了。
雍人園出事后,產業全被官府查封,那艘豪華畫舫也未能幸虧。
再后來,她成為宋阿拾,燕穆曾托人打聽過,說是畫舫被查封后,大約半月就被售賣了出去。買主是誰不知情,但一直停靠在湖上,定期有人灑掃規置,從未再見過時雍活著時的“歌舞升平”的盛況,買主也從未在此娛樂過。
從那以后,時雍就再沒有踏足過這里。
大年夜,故地重游,美輪美奐的夜燈下,她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人人都在家中守歲的日子,不見一個人影,唯有一艘畫舫有燈火盈窗。
時雍有點懵然。
溫暖潮濕的風拂過來,耳朵冰涼的,四周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夜鳥掠過湖面的聲音。
“侯爺……”
她聲音微訝,“你為何帶我來這里?”
趙胤捏了捏她的手,“人少。方便。”
“……”
這不是時雍想聽的答案。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看了趙胤一眼,沒有再詢問,直到趙胤把她帶到停靠的那艘熟悉的畫舫時,她狂亂的心跳便再也壓抑不住了,身子緊繃起來。
“侯爺?”
趙胤率先下馬,又將她抱了下來,然后拍拍烏騅的屁股,示意它自己去吃草料,便牽著時雍的手走上畫舫。
舫門是合上的。
趙胤有節奏的輕敲,像傳遞什么信號似的。
很快,里頭傳來聲音。
“天上廣寒宮。”
趙胤看了時雍一眼,“人間尋芳殿。”
門嘎吱一聲響,打開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主子,郡主……”
時雍怔怔地回不了神。
這一切都太玄妙了。
她多年前一時興起置辦的畫舫,如今竟然落到了趙胤的手上。
而大年夜停留在畫舫上的,不是別人,而是十天干。
開門的人是庚六,在里面喝酒吃茶玩骰子的人,除了時雍見過的庚一,丙六,辛二,癸四,丁五,以及至少二十余個年紀不等的男人。有十幾歲的少年,也有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高的,矮的,壯的,瘦的,各有風采。
唯有一點相同,看到趙胤牽了時雍的手進來,氣氛在短暫的凝滯后,一群人便面帶了歡喜。
“大都督!”
“主子。”
“爺!”
叫什么的都有,一個個洋溢著喜氣。
庚六更是笑盈盈地上前相邀,“剛溫了酒,大都督和郡主要不要同兄弟們喝一杯?”
趙胤看時雍一眼,似是征求她的意思。
時雍眼里噙笑,微微閃動一下,對庚六笑道:
“侯爺在營中陪將士們喝了不少,已是過量了,我來替他喝。”
趙胤:……
這是生怕他喝多了“誤事”么?
趙胤但笑不語,十天干人卻是開懷起來。
“郡主爽快。”
“滿上,滿上!”
“來來來,敬大都督,敬郡主!”
一群人擠過來敬酒,時雍毫不客氣地連飲三杯,那颯勁,那豪氣,令人瞠目結舌。
隨即喝彩!
“郡主好量!”
“再來!”趙胤看著時雍臉頰飛上的紅霞,瞪一眼起哄的幾個,扶住她的肩膀便轉身上樓,同時沉聲吩咐。
“沒我的命令,不許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