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婦人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一聲。
“錦城王和王妃龍章鳳姿,耀眼奪目,小婦人能記住你……并不奇怪。小婦人不僅記得你,還記得你們的十條紅綢,寫著一帆風順、二龍騰飛、三羊開泰、四季發財、五福臨門、六六大順、七星高照、八方來財、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時雍目光凝出一層寒意,冷冷盯在她臉上。
“你是誰?”
小婦人不看她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聲音又凄苦了幾分。
“那天在寶相寺,王妃和錦城王掛好紅綢便走了,你們輕裝簡從,以為沒有人識得你們,可……你們想必不知,后來寶相寺的人都知道錦城王來過,錦城王親手寫的那些綢帶和香包,也陸陸續續的被人盜了去,說是要收藏在家里,當成傳家寶……”
這話當真是驚住了時雍。
他們去寶相寺,那么低調,也會被人認出來?
“怎么可能?怎會有人知道我們是誰?”
小婦人道:“錦城王和王妃尚未到寶相寺,便有當地官吏派人前來招呼,讓寺中灑掃,清理閑雜人等,說是不許給王爺和王妃添麻煩……”她低低一笑,“汶上并不常有京中的達官貴人前來,王妃仔細想一想,就明白個中道理了。”
這個不難理解。
確實,時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趙胤南下,可以瞞住任何人,但官府卻是瞞不住的。
大晏朝出遠門需要路引,他們沿途經過各個州府,也需要遞送公文。
雖然他們想要低調,偷偷地出行,但地方官府肯定是小心又謹慎的,就像知道皇帝來微服私訪一樣,哪怕他們純粹的游玩,官府也定然會嚴陣以待,在他們出行之地,早早打點好,免得露出一些什么不便讓京中貴人知曉的馬腳,以便為他們打造一片“盛世光景”。
說起來,時雍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以為的低調,竟然只是她的自以為是而已。
其實,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防備著。
想了想,她又問那小婦人,“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小婦人目中波光閃動,說道:“王妃當真不記得我了么?大榕樹下那個大著肚子與夫君一起掛紅綢的女子……”
時雍微驚,看著她,目光閃了閃。
小婦人知道她想起來了,幽幽一嘆,“那個就是我。我那個被人奪走的孩兒,那時尚在腹中……”
稍頓,看時雍臉上仍有疑惑,小婦人再次苦笑出聲,“我姓祁,汶上人氏,夫君是汶上縣太爺家的大公子,當年錦城王到汶上,小婦人是知情的。在寶相寺里,一眼便認出你們來了……”
時雍問:“那你為何會在黃蠡出現?”
小婦人目光又浮上了淚水,嗚咽起來。
“三年前,公公調任通寧宣撫司任督撫,我們舉家搬遷至此……誰知,天長日久,恩愛夫妻終成仇,我夫君與人私通,將我逐出家門,我回不去汶上,帶著孩子流落黃蠡鎮上,靠織繡為生,誰知這樣他也容不得我……”說到這里,她掩面痛哭。
“可憐我那孩兒,七歲了從未離過娘,長得乖巧可愛……不知那惡婦把他帶走,會怎么樣……”
人生際遇,如長河之水。
在祁氏的敘述中,時雍腦子漸漸憶起。
六年前,那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在夫婿身邊笑靨如花,看著她的夫婿踮著腳掛紅綢的樣子。她甚至也憶起了來寶相寺的小沙彌無意說起的一句——他們是來還愿的。
原也是兩情相悅,終不敵歲月漫長,這也就罷了,一個女子千里迢迢隨了夫婿到西南邊陲,早已將身家性命托付。進不去的夫家,回不去的娘家,孩子又被人搶走,著實可憐。
“有一事,小婦人騙了王妃。”祁氏突然站起來,撲嗵一聲跪在時雍面前,“惡婦派人搶走我孩兒,不是今日,更不是方才……而是幾天以前。小婦人前去討要孩子不得,無意中得知錦城王要到通寧遠,這才出此下策,等在黃蠡鎮上。你們到小鎮時,小婦人就已看見,但周圍侍從太多,王爺出行又定然謹慎,小女人不知如何能靠近王爺和王妃,不得不如此……”
說著,祁氏垂下頭,眼淚啪啪地落,雙手撐地痛哭。
“小婦人實在沒有辦法,利用了王妃的善心。萬請王妃諒解,看在同為人母的份上,幫幫小婦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