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又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前言不搭后語。
如果不是他神色依舊平靜,陸文可能會覺得他有某種神經上的異常。
“我知道。”陸文正常回答。
“對,你可以隨時隨地翻閱那些過往的報道與書籍,但那些只是只言片語,幾行短短的文字,就可以描述這片街區所有人的一生。”
這是個普通的莫烏市黃昏。
微弱的陽光灑在街頭。
勉強能拉出一些模糊的影子。
這個流浪者突然開始講述某些尋常的歷史。
陸文并沒有打斷,他現在專注于公投結果,并沒有別的事需要做,與流浪者聊聊天也沒什么。
“這片街區以前是窮人居住的地方,那邊拐角處有一個老電影院,票價很便宜,這后面是一個老舊廣場,孩子們喜歡在里面玩滑板,打球……”
他描述的是六七十年前的樣子。
陸文的資料庫里有,確實只有只言片語的幾行字。
“后來這里被開發商看中了,老舊的低矮平房被推平,就像現在這樣……那些窮人家的孩子們,突然發現再也沒有免費玩耍的地方了,他們不得不搬去更狹窄簡陋地方,報紙上從不會報道這些故事……”
這里成為了富人的居所,廣場被改成健身中心,那些老舊的器材被扔進垃圾場。
新的健身中心需要費用才能進去。
“再后來,別的地方修起了更高的樓房,于是富人們又搬走了,這里又漸漸成為窮人聚集的地方,很多年,直到某天,又有人看中了這個地段……”
流浪者講故事的能力不算很好,但口齒還算清晰。
他看向陸文。
“陸先生,歷史從來不會改變,對吧?它只會一次次重演。”
“你的祖輩生活在這里?”
“對,小時候,他們會給我講這里的故事……”
流浪者撿起一塊碎石,捏在手心。
“陸先生,很多人生下來就擁有一切,他們可以享用世界上頂尖的美食,去別的城市旅行,換無數個伴侶……閑暇時候,再請人編造他們的勵志故事,說他們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然后再去公開場合發表言論,說……我們的貧窮是因為懶惰。”
“或許有的富人是這樣。”陸文并沒有完全肯定。
“可即使我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一個月只有一天休息,那些人也還是說我們懶惰,沒有上進心,可我真的覺得很累。”
黃昏的光暈逐漸消失。
這座城市迎來新的夜晚。
【反社會人格障礙】
系統突然給出這個提示。
“以前有工作?”陸文問道。
“對……并不是每個人生來就是流浪者。”
流浪者至始至終很平靜。
他說道:“陸先生,我一直很羨慕我以前那位老板,在他的自傳里,他八歲就已經周游世界,去過每一座城市,所以他在那時起樹立了遠大抱負……他白手起家,他的人生經歷精彩豐富,演講有感染力,所有人都會為他鼓掌。”
他拋出手里那顆小石子,拍了拍手心的塵埃。
在浮空城懸浮的歲月里,各個城市幾乎隔絕。
八歲能環游世界,注定不是普通家庭。
“可我……我八歲的時候還沒有離開過第十三區,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樣的。”
“仿生人奪走了你的工作?”
陸文突然明白了這人把他叫住的原因。
饒了這么一大圈。
核心內容藏得挺深的。
這人是希望他可以不要操控公投結果,讓那些仿生人離開,給底層人類一個工作機會嗎?
人類說話總是喜歡繞來繞去。
但流浪者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不是仿生人,我自己放棄了那份工作,畢竟工作一輩子也只能買這片街區的一個單間,所以我來到了街上,我流浪了很久,聽過許多很有意思的對話。”
“有富人從我身旁走過,他的同伴說城市應該好好治理這些流浪者,驅逐他們。”
“但那個富人卻說,這些流浪者也是人,只是貧窮,不應該被驅逐,我當時很感動,卻沒想到他的下一句話是……如果沒有這些窮人,他們的優越就無法得到體現。”
“他說他們的后代也可以由于這些窮人后代的襯托,顯得更優秀,但……畢竟窮不過三代對吧。”
他自嘲般笑了笑。
街道有幾個零散的仿生人身影,看著像是漫無目的走著。
此外還有幾個步履匆忙的青年人,剛剛下班,急著回家。
即使在這種時期,也依舊有一些公司沒有停止運轉。
“陸先生,我經常坐在這里,看那些人忙碌著上班下班,比機器更像機器,一輩子就為了一套房,或者一個并不愛自己的伴侶……”
【反社會人格障礙】
系統再次提醒了一句。
陸文知道這玩意的意思。
這類人的人格偏離社會化,并不是每個都有暴力傾向,有的可能只是平靜,缺乏共情,甚至會表現出抑郁的狀態,還喜歡讀《麥田的守望者》……
“陸先生,你在等待仿生人的勝利,對吧?”這個流浪者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