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是找皇權永續的路。
這些路,有的重合、有的分叉、有的相悖、有的并行。
上一次皇帝南巡的時候,大順仍舊是一潭死水,南巡的邏輯也是延續過去的一切,修淮河與修大運河之類的邏輯基本一致。
這一次皇帝南巡,則可以視為大順這一潭死水,終于出現了巨大的漣漪波動。
皇帝不再乘龍舟走運河,也不再是主要在揚州淮安停留。
而是會在六月這個炎熱但西洋商船云集的季節,直抵松蘇。
上一次南巡,李淦的主要身份,是大順天子。
而這一次南巡,李淦的主要身份,是大順帝國的皇帝。
二者看似一樣,實則在他沒有叫停江蘇改革、最終改革完成的那一刻,已經有了區別。
天子只有一個。
皇帝國王全世界一大堆。
程廷祚以為皇帝這一次南巡,還是以天子的身份,這是他的視野所決定的。
但模模糊糊中,他其實真正讀懂了劉鈺那封信的意思。
嘲笑他們在淮南搞這些沒意義,說真想嘗試改良,就去河南、陜西之類的地方,去那里弄清楚農村到底什么樣、農民佃戶和士紳的關系到底怎么回事、你們這一套空想的天下第一仁政靠改良是否玩得轉。
這是傳統的天下意義。
鼓動他們派人去檀香山,讓那里成為藩屬,傳播圣教。
這是舊天下觀、和新天下觀的混合意義。
孟松麓說的沒錯,去檀香山,不是去做班定遠事的,而是以周行封建而擴諸夏的心態去的。是一種主動進行的朝鮮、日本皆以儒學為正統的嘗試。
是在拓展舊的天下范圍,因為之前的天下,其實只包括大順、朝鮮、日本、琉球和越南。
打著“圣戰”旗號在南洋劫船的蘇祿海盜、號稱東方阿爾及爾的那群“朝貢國”,真的是儒生認為的天下范疇內嗎
而最開始,說要貸款,幫助鄉社轉型的這些內容。
則是新的天下觀的內容。
即世界貿易、新的市場和商業聯系、國與國之間以壟斷公司、戰爭、劫船、屠殺、占領、炮擊、關稅、貿易、工商等形式進行競爭的大爭之世的新的天下。
鄉社轉型后生產的棉布,可能出現在關東換取大豆和高粱;可能出現在朝鮮換取紙張和人參;可能出現在日本換取白銀和黃金;可能出現在南洋換取香料和蔗糖;可能出現在非洲換取象牙和異獸;可能出現在南美作為賄賂給西班牙都督;可能出現在歐洲進入走私市場。
舊天下,對鄉社的影響,不大。
反倒是舊天下之外的地方,一場海戰、一場陸戰、一場圍攻、一場科技的進步、一個紡織工偶然一腳踢翻的紡車、一個年輕賭徒壓上全部的戰爭豪賭、一個偶然發現的金礦、一場孟加拉的大荒,都會對轉型后的鄉社產生極大的、遠勝舊天下動蕩的影響。
陜西、甚至更近一點的河南、安徽的大災,對轉型后的鄉社,可能影響不大,甚至可能毫無影響。
反倒是地球另一面的英國若是議會宣布取消棉布禁止令,可能會讓轉型后的鄉社,吃肉頻率明顯增加。當然,這是假如村社轉型為紡織合作社,而不是接受包買制的前提下。
應該說,此時江蘇從事紡織業的新興階層,可以讀懂八萬里之外笛福對1721新棉布禁止令那歡欣鼓舞的社評和對中國的極大仇恨;可以面對著大順將來的對外擴張戰爭三呼皇帝萬歲;對朝鮮國開放仁川和增收軍布興高采烈。
但,卻恐怕很難讀懂禮法教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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