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革的事,還是要辦的,但在平定準噶爾之前,這事可以拖一拖,嚇唬一下,別再搞什么士林結社輿情風波之類的事就好。
心想,劉守常啊劉守常,你還真“聽話”。朕叫你“名正言順”,你還真就名正言順,居然能鬧登聞鼓這么一出。
倒是那個陳震,當真可憐。也是個一腔熱血的孩子,如今被你這么一逼,他日后還有活路嗎?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的皮扒了,而他可不是勛貴子嗣,也不是武德宮生員啊……
你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為了報復,竟是連負荊請罪這樣的事都干得出。自損七分顏面,也要將人挫骨揚灰,而且還得讓他最信任的人去挫骨揚灰,哀莫大于心死啊。
義利義利,只怕在你眼里沒有半分的義,全是利。一切都能交易,一切都能折算。包括臉面,甚至……性命。
你的弱點到底在哪?到底什么東西是你真正不敢用來賭的,是可以被抓住控制的?
細細思索了許久,李淦下意識地在奏折的空白處寫了一個“道”字。
至少現在看來,唯一能威脅到劉鈺的,好像就是他要實行的“道”。這個“道”此時到底是什么,李淦看不出來,因為現在都是“術”,看了半天就看出來一個“一心為國”,至少此時是這樣的。
但李淦很懷疑,這些“一心為國”的舉動,也是術,而非道。劉鈺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許久,不能解。就像是諸葛武侯,唯一能威脅到他的,就是“不準北伐,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反過來,又有什么比北伐更重要?
“這難道真的是個純臣忠臣?再看看吧,術用多了,或許能略窺其道。”
想到這,李淦呵呵一笑,叫太監把這封東西送到前朝中書科改革后的書寫房,叫人立刻謄抄數十份,發與朝中官員,明日朝會廷議此事。
然后,李淦在奏折上批復了一句話:既自認有罪,武德宮諸生凡參與斗毆者,皆罰銀十兩,限期交齊,著天佑殿議。
…………
當天晚上,整個京城都炸開了鍋。
奏疏經過書寫房的抄寫,早已經傳遍了有資格參加廷議的官員手中,正如都察院的左僉都御史所想的那般,這是往灶膛里扔了一顆震天雷。
更為詭異的是皇帝的批復:參與斗毆的武德宮諸生都罰銀十兩。
這是罰?
這算哪門子罰?就差把“你們干得好”寫在上面了。
不說參與斗毆的一大堆都是公侯伯子嗣不差這十兩銀子。
便是剩下的,全加起來也就不到百十號人。千把兩銀子,鬧事排到前面那幾個人家里,哪個出不起?
積欠、隱沒、義利、士紳納糧、優免、免役而演變為偷稅等等這些事,是陳年積壓的大糞坑,沒人愿意往里面跳,更沒人愿意主動把這個糞坑外面蓋著的布帛掀開。
理論上,優免不是免田稅。但納糧不只是納糧,還有運糧,這才是大頭。
國稅不管你是誰,都得交。但頭稅輕,二稅重,交了糧,得把糧運走,國庫又不出錢,一些雜活你也得干,清理河道、接待上官……這些都是地方自行解決。
這得需要人。
胥吏和鄉紳們稍微動動手腳,這個力役就能把人逼死:小伙子你家就你一個勞動力,我看你骨骼特異,那你去往京城運糧吧。你走了你家就沒勞動力了,老母親就得餓死?那你意思意思吧。
不管是大明還是大順,理論上的田稅都不重,哪怕明朝征三餉,完全按照理論數量,其實也沒多少。
但問題在于這個力役、雜役,大頭根本沒在國庫里,民間的負擔其實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