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三十年……”
李淦訥訥自語,不斷地說著三十年這個時間。三十年后,他當已耳順之年。若是到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日后這“實亡于泰興”的評價,必在他的頭上。
他沒想過萬世一系,以史為鑒,純屬做夢;也沒想到延壽百年,秦皇之鑒,實在縹緲。
早晚要亡,可他既不想擔上這個歷史的評價,也不想如劉鈺所言亡在西洋人手里。
亡于起義,總還有個好點的評價,大不了就是后世昏庸。可要是亡于西洋人……這評價,只怕堪比趙九了,而且是大順搞的激進意識形態下的趙九。
劉鈺說的那些東西,真要操作起來,比說的更簡單更可怕:江南若有大災,有心人起事,借西洋兵,連華夷之辯都可以不用管了。
按劉鈺所言,只有三十年的時間了,直到這一刻,李淦似乎才真正明白劉鈺到底為什么這么古怪,為什么之前一直看不透劉鈺到底想要干什么。
若是因為此事,一切就好理解了。
白日里還剛剛享受過夷狄威服的快感,傍晚就受了這樣的噩夢,李淦的精神實在有些撐不住。
許久,輕聲道:“你且起來回話。朕問你,你有可行之策嗎?不要說興水師之類的廢話,要可行之策,不是泛泛之談羽扇隆中。是要你在對羅剎談判、北疆戰事那一套。你明白朕的意思。”
劉鈺明白李淦的意思,興水師就是廢話,不是廢話應該是怎么興、怎么弄錢、怎么讓朝臣不反對、怎么不至于搞成漢武帝那樣天下戶口減半亦或是隋煬帝天怒人怨。
“有。但也需一步一步來。”
“從哪破局?”
“朝鮮、日本,以及陛下所言的青州兵。”
“何以不是南洋?”
“打不過。必以日本練兵,獲取金錢,持續投入。水師是個無底洞,若無收益,養不起。陸軍尚可鎮民變,水師若無西洋人之禍,何用?誰人肯繳加餉?是以必要見利。”
“五年可能見成效?”
“或可略見成效。”
李淦不再多說,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年。五年之約,朕要見到東西。再多的,朕也是沒辦法了。五年,軍餉不算,一百萬兩,朕要見效。若不然,朕就只能興烏臺詩案,壓服士林輿論,做個暴君,按你的瘋癲之語,大興六郡良家子、武德宮郎官,興水師,興西學!在這五年之內,你只管去做,不要考慮其余的……你身上的鍋已經夠多了,不用再自污了。五年朕要見效。”
劉鈺拜謝后道:“陛下也不必驚憂過甚。”
“朕知道了。如今和羅剎的談判最難之處已經完結,剩余的都是些禮政府要談的事。你就不必當值了,還是那句話,名正言順,名正言順。朕是天子,不是夷狄酋長,名不正言不順,便用不好。”
“今日之事,便是翼國公,也不可談。你可明白?”李淦神色前所未有的嚴厲,劉鈺再三稱是,李淦這才疲憊地一揮手道:“好了,你自去吧。該做什么,仔細想好。五年,朕要見效,放手去干。錢朕也只能拿出一百萬兩了。若不見效……”
想了半天,李淦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半天,居然苦笑道:“若不見效……朕又能怎么樣呢?去吧,去吧!”
再度揮揮手驅趕劉鈺,劉鈺也不再留,自離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