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淦心里清楚,劉鈺的承諾是編練一支“有制之軍”,是要能做到把他調走,這支軍隊依舊可戰,才算是真的練兵成功。
這支軍隊不是劉家軍,是他皇帝的軍隊;那些軍官也不是劉鈺的嫡系,而是皇帝從武德宮里選出來的天子門生,他劉鈺多大的腦袋能把這支軍隊藩鎮化?
甚至李淦心里很清楚,新軍陸軍,劉鈺根本不在乎,也根本不想著在這上面抓軍權,這一點他即便遠在京城,卻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劉鈺練兵的所作所為。
他知道劉鈺這么干,只是想要向他傳遞一個信號:武德宮的學子在地方的正確用法,是數百人一組空降清查,而不僅僅是分散為官在官場摻沙子。
李淦心想朕讀懂了劉鈺的意思,怕是你們還未真正讀懂。
白云航站出來建議試行攤丁入畝,這也不過是延續前朝張居正的改革,朝中不是沒有人提過。關鍵是沒有人摸索出一條行之有效的方式。
攤丁入畝的難點,不再稅收,也不再施行,甚至說到了這一步,在文登試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畝數已經清查了、救災得利百姓正是最信任的時候、即便有人煽動卻也只能煽動曲線上的那些人,而不至于把底層不明真相的人煽動起來。
若只是曲線之上的那些人,若不裹挾煽動欺騙底層,朝廷會怕那點人反對嗎?
真正的難點是在實行之前的準備,清查田畝、因地制宜確定不同肥力的田畝各攤多少丁稅銀、是確保朝廷的政策可以解讀到各個村鄉而不是被人故意曲解引發動亂。
李淦心想,你們擔心的是試行成功,卻不知真正該擔心的,是在試行之前的準備是如何完成的。
心道:“也好,正是個把話題往攤丁入畝政策本身上引的機會,若是都把目光盯在政策本身上,那真正的殺機反倒隱藏了。”
于是借著剛才有人反對的聲音,說道:“此事朕所考慮的,在于攤丁入畝這件事,似乎的確與民多利。這人丁稅,對富戶不過杯水、對窮戶卻是極大的負擔。”
“如今又要墾蒙古、奴兒干、遼東、臺灣等地,若綁定丁稅,反倒是影響遷徙,亦不好統計稅收。單就說這個攤丁入畝的辦法,諸卿覺得好不好呢?”
“至于白云航在文登清查隱田一事,這也只不過是救荒之余的意外所得罷了。此事朕亦清楚,不必談。”
天佑殿內幾個人都清楚,白云航辦的這件事,忌諱之處有兩點。
攤丁入畝固然可惡,但真正叫士紳心生怨恨的,還是清查田畝。
“陛下,臣以為,這清查田畝之事,另有說法。”
“一則,官員或是為了功績,以小尺量田,本來或許根本沒有隱田,他卻把一縣土地多量出數萬畝,增加稅收,以為升遷功績。”
“二則,官員或是為了愛民,以大尺量田,本來或許一縣有十萬畝土地,量完之后卻只剩下八萬畝,這樣一來,少了稅賦,民眾得利,官員的愛民之心也得以施行。”
“三則,就算把土地隱田都量了出來,既不夸大,也不縮小,那么,這些隱田難道都是自耕百姓種植嗎?想必都是佃戶。”
“原本土地不征稅,或許一畝地收一石糧,租金六斗。如今這土地收稅了,只怕一畝地的租金,就要變成七斗。這樣一來,只恐民怨沸騰,天下震動。”
李淦聞言,皺眉道:“依卿之意,這隱田反倒是越多越好?越多隱田,民眾的負擔反而輕了?可若都是隱田,朝廷稅收怎么辦?譬如這一次山東大災,朕若是多出來兩百萬兩銀子,自江南、越南、暹羅等地買糧,山東如何會餓死如此多人?”
那大臣搖頭道:“臣非是說隱田越多越好,而是說清查田畝,治標不治本,反而將多征收的賦稅轉嫁到了佃戶身上。臣以為,若想治本,當復井田!然若不可復,那清查田畝,也無非治標之法。如張太岳之法,數十年后,又是曾經模樣。長遠看,意義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