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從上了茶,也不敢喝這茶,只能坐在那等劉鈺問話。
劉鈺打量了一下連懷觀,二十五六歲,膚色可能是因為在熱帶曬的,有些黑。
體格很是健壯,但是腰背筆直,一看便是自小沒怎么干過累活的。
“連壯士從巴達維亞前來,有何見教啊?有話不妨直說,一會兒我還要去練兵,著實匆忙。”
連懷觀本想著先看看再說,一聽這話,也只好直奔主題。
將巴達維亞的情況大致一說,又道:“大人,天朝既猜測荷蘭人可能會遷徙天朝出海之民去往錫蘭,只是不知道如今海上艱苦、錫蘭炎熱,若真如此,可能半數都要死在路上。”
“許多人在福建已無土地,更無半分金銀,就算回到福建也難生存。巴達維亞從無到有,不管是運河、城墻還是那些棱堡,以及城外的甘蔗園、土地,都是我等海外天朝子民的血汗澆灌。”
“當年巴達維亞初建,在下的先人就是被從澎湖掠去的。那時候巴達維亞還是一片沼澤,爪哇人也不會木匠瓦匠,若無我等華人,哪里會有今日的巴達維亞?”
“如今荷蘭人見我等已然‘無用’,便要清除,這是何等道理?”
“是以,在下希望天朝能夠出面,維護天朝的海外子民。”
劉鈺心想,槍桿子之下才有道理,荷蘭人有槍有炮有錢,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這事,解決自然是要解決的,維護也當然要維護,但我的解決方法和你想的解決方法,可能大不一樣。
“連壯士此言,大有道理。只是,你想怎么解決?”
“大人,海外子民,皆思故土。若荷蘭人真的要驅逐我等,數萬人無以為生,定是要起事的。若是天朝能在起事的時候,支援一些槍械,亦或是派船去攻荷蘭人,巴達維亞子的海外之民,必然簞食壺漿相迎。”
劉鈺嗯了一聲,連懷觀也不敢看他臉色,等了許久,劉鈺這才慢條斯理地擠出了幾句話。
“荷蘭人若真做出這等事,管自然是要管的。你們既有這樣的心思,朝廷豈能不顧你們的死活?卻不知你想要朝廷管到什么程度?”
連懷觀趕忙道:“荷蘭人兇殘暴虐,占據巴城,又不朝貢。待日后我等若是成事,則必朝貢天子,四季時節,不敢忘卻。若如前朝的三宣六慰,我等必然忠順。”
“天朝也不需多少兵馬,只要提供一些軍械,我等自可自保。如此,不廢朝廷多少錢糧,便可得南洋一處忠順地,大可為之。”
天朝這些年很少在南洋有官方活動,連懷觀認為這事就算天朝要管,也就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一套,搞一些南洋故老相傳的宣慰司之類。
他對荷蘭人有些輕視,因為他只看到了巴達維亞城中,沒幾個荷蘭人,華人很多。
劉鈺一聽這話,就知道連懷觀這是絕對輕敵了,只靠當地人,根本搞不成。
而且,說什么三宣六慰……這樣的條件,是劉鈺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與荷蘭人作戰,需要朝廷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將荷蘭人在南洋的勢力連根拔起。
就是現在,大順的舉國之力,也贏不了。至少也得三年后,艦隊初成,否則大軍軍改后的陸軍就算再能打,也不可能劃著木盆劃到巴達維亞。
打完之后,若不見真金白銀的利益,朝廷不可能繼續支持航海,就算有支持的,阻力也必然極大。
天朝與荷蘭英國不同,不可能允許商人組建一支有強大武裝的貿易公司,而荷蘭人在東南亞經營已久,想要干掉荷蘭人只靠當地的那點華人是不夠的。
為了讓連懷觀清醒一點,劉鈺便問了幾個問題。
“假使將來事成,你只要守著一個巴達維亞?我聽聞,這幾年爪哇人也不斷反抗荷蘭人的統治,若將來成事,你們只守著巴達維亞,可能守得住那些爪哇人?況且巴達維亞一地,將來又靠什么生存?”
連懷觀微微一怔,不太明白劉鈺的意思,他很難理解這其中的問題。
按他所想,趕走荷蘭人,他做成一番大事,成為巴城之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