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教之后,很多書籍受到了牽連,需要嚴格審查才能入宮。而劉鈺的,不在此列,所以李欗讀過很多劉鈺編寫的小冊子,對世界的地理歷史了解的遠勝他的哥哥們——哥哥們要讀更多的經史子集,而他沒有這樣的需求。
皇宮就像是一個鳥籠,而這個鳥籠中的正常人,渴望看到更大的世界。尤其是在他成長階段,有人告訴他世界有多大之后。
冥冥中,李欗在心底是感激劉鈺的。
如果那個秋天,沒有那個趕巧的熱氣球,或許他真的會把希望寄托在上帝的拯救上,就像媽媽講的那個故事一樣,有一天耶穌會撫摸他的眼睛。
然而如果是那樣,或許禁教之后,自己的命運就會徹底成為宮廷的廢品。
也正是因為那個趕巧的熱氣球,讓他成為了諸多皇子中實學學的最好的一個,皇帝也多夸贊過。
正因為這樣的底子,在皇帝想要一個人接手劉鈺的海軍之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殘疾的兒子。
對太子之位毫無威脅,無論將來誰上臺,都會搞好和他的關系;是皇帝的親兒子,不管怎么樣這艦隊是姓李的,而且一個不可能繼承大統的人,也沒有必要站隊,去搞什么政變或者謀反。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殘疾加上自小受洗的劣勢,居然在這一次成為了優勢。
海軍蒸蒸日上,都傳言日后必要成立海軍部,下屬于樞密院,陸軍部海軍部并列于樞密院之下。
皇子們可以去樞密院歷練參謀,可以去軍改后的軍校學習戰爭的學問,但卻幾乎沒有機會執掌真正的軍權。
而他,可能會是諸多皇子中第一個真的擁有軍權的。
權力的滋味,李欗還未品嘗過,但卻知道那是一種怎樣讓人迷醉的魔幻之物,以至于會讓幼時那些兄友弟恭的兄長們長大后變了模樣。
李欗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和那些競爭失敗的哥哥們相比,他們將來可能也就一輩子被圈在京城,掌握不到一丁點的實權。而他,不管哪個哥哥上位,自己總會是第一個被拉攏的。
這一切的幸運,似乎都要追溯到眼前這個人,以及那個在金秋升到京城的熱氣球。
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管自己哪個哥哥會成為父親死后的皇帝,自己也只需要忠于皇帝,而不是某個人。將來誰是皇帝,誰就是自己最親的哥哥,自己也會是那個哥哥最近的弟弟。
此時此刻,站在劉鈺面前,李欗的心情有些復雜。面對劉鈺,心態也有些異樣。
幾分冥冥中注定的玄念;幾分時常聽到戰功的尊重;幾分仿佛治好了他心病的先知……以及幾分心里有數的懼怕。
至于和劉鈺說的那幾句話,也不都是場面話。但他不確定劉鈺是否相信。
皇帝也沒說讓他對劉鈺“得師視之”,只是讓他跟隨劉鈺歷練、學習,或許出于某種深意,他也不想去深究,卻明白皇帝不說“得師視之”是不想讓他和劉鈺有正式的師生關系,可不代表自己在實際中不必這么做。
短暫的沉默之后,李欗聽到劉鈺詢問他都看過他寫的什么書。
“鷹娑伯的許多書,我都看過。《西洋諸國略考》、《力和慣性,以及萬有引力簡介》、《物理常識》、《論動量擺與測炮彈出膛及炮術算法》、《荷蘭國強盛始末》、《西班牙金銀之利弊》、《三角貿易》……”
如數家珍報菜名一般地說了一大堆劉鈺寫的簡本小冊子,他有傳教士教數學基礎,一些東西看起來也便比尋常人容易理解;至于那些看似在說貿易實則在說政治經濟學的東西,此時再無別家,也無思辨,只能通讀且接受并下意識地深以為然,頗有豁然開朗茅塞頓開之感。
當然,這里面沒有可以逆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