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充見劉鈺這邊只能破口大罵,心中暗自得意。
談判中吵架,若是到了問候對方直系親屬并且準備抖擻精神的地步,實則吵架已經吵輸了。
劉鈺見林信充面有得色,心中靜如止水,心道吵架并沒有什么卵用,大順的嘴炮高手都在京城呢,自己不過是來探探底,便任你唇槍舌劍又能如何?
出言叫手下軍官不用使勁兒罵下去了,林信充見大順這邊漸漸平息下,正該是趁勢搶先的時候。
“縱天朝無禮,有興戰之心,然小邦亦有御敵之圖。論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論武有孫吳韜略之兵法。且水澤之地,山海之洲,且有天之助,豈忘昔年蒙元神風之敗?”
劉鈺聽到林信充又在那談神風、山海、水澤,回想起在朝堂上和朝中那群大臣們爭論時候的恐怖,朗聲大笑。
從琉球開始,就怪出了極致。
以至于軍隊的人談禮、禮部的人談利。
想不到自己今天居然可以把那句在朝中整日被懟的話,用在別人身上,當真是說不出的痛快,宛若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出透了汗。
“在德、不在險!”
“吾逗留土佐,見民眾面有菜色,方知公民對半之賦。爾小邦既不修德,豈能久乎?圣天子既為天下仁義之表,自當解民倒懸之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處中華以治萬邦,若如朝鮮、琉球等國雖弱,兵不足千,但其既興仁義之政,天子亦不征討。爾邦雖大于琉球,奈何仁政不興,縱有武士四十萬,亦要征伐。”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龍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
“爾等縱有山海之遠、水澤之深,亦不可守。屆時我提兵前來,民眾無不簞食壺漿來迎!”
“難道說,公四民六之事,也是假的?”
林信充一時無言,大岡忠相心道自也是假的,如今已是五公五民了,哪里是四公六民呢?
既是劉鈺死捏著“仁政”、“修德”這兩個詞,這就沒法再爭論下去了。
任林信充有千言在心,奈何一旦說到了仁政、修德,這就是世界觀層面的事了。
日本可以不承認普天下之莫非王土,但大順認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不是一定要直轄統治,但理論上如果王土之內的諸侯不行仁政而無道,天子是有資格征伐的。
現在劉鈺拿大順的世界觀在說自己正義,林信充如果拿幕府的三觀說日本根本不在王土之內,之后的一切也就不用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