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劉鈺開口就是“一戶一年一兩銀子的移民稅”,阿部正福自然認為這是扯淡,真要這么收,百姓非得揭竿而起不可:憑啥收我們的稅,去移別的民啊?再說收這么多,就算不吃不喝也交不起啊。
既然移民是扯淡的玩笑,那么用丁口稅來控制人口,這就是個很好的辦法。
商鞅反其道而行之,通過征稅強迫分家;日本若能用得好,也能通過征稅控制人口。
阿部正福暗自點頭稱是,心道大國之人,果然有些手段。如此一來,三十年后,日本的人口就會降到一個穩定的程度。
也就是劉鈺所言的“人口論四兇”不會鬧騰的“合天理”的人口。
這話在大順說,必是要被打死;但在日本這種有扔老人上山餓死傳統的地方,還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幕府的稅,是按地不按人的,這樣稅收一點不會少。
武士本身也是食祿階層,幕府的軍事力量也不會減少。
百姓數量少了,土地不零碎化,繼承之后,努力耕作,還能剩下個幾十克白銀。若是遇到災荒年,也可渡日,不用將土地抵押給豪商豪民,從而可以確保小農的穩定。
再加上多余的百姓,在大順強迫日本開埠之后,可以從事運輸、手工等行業,這都需要買米吃;而若是米價太低,大順海商必然運作轉賣到大順那邊,又可以保證米價不會太低,也不會傷及到武士的利益。
好像……確實是個十全十美的政策。
阿部正福警覺地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這政策背后有什么壞處。
唯獨就是從劉鈺的談話里覺得劉鈺太重法術、霸道過重而無王道,這種人作為敵人,確實難打交道。
他又請教了一下劉鈺關于征收丁稅的意見,劉鈺有在文登試點攤丁入畝的經驗,只需要把文登的經驗拿來,反其道而用即可。
“這征丁稅,可以稱之為化石為丁。要以小農日本土地的石高貢賦為準,以一家二子為基。減少一定的貢賦,把減少的貢賦用丁稅取代。”
“如此,一家一子的,少交了貢賦;一家二子的,和之前無甚區別;一家三四五子的,賦稅就要比以前收得多。”
“一家一子少交的貢賦,二十年內,便有回報。一則土地不會零碎,不會使得小農極度貧困,這有利于幕府的統治;二則糧產不變,吃飯的少了,便少了一揆、家有余糧,這也省了救濟的花銷。”
阿部正福喜道:“妙哉!果然善政。只是劉君出此主意,怕也有私心吧?”
“只怕劉君想著,二三十年后,百姓有了余錢,亦可多買中華之貨物,還是為開埠著想啊。”
此時此刻的阿部正福,自認自己簡直是楊修轉世,一眼就看穿了劉鈺暗藏的心思。
可他不是楊修,劉鈺也不是曹操,就算說破了,他也死不了。此時正該說出來,叫劉鈺知道日本國亦非沒有善謀之人。
劉鈺一怔,隨后故作尷尬一笑,心道你還真他娘是個天才,我自己都沒想的事,你居然都猜出來了。
“呵呵呵呵……確有此意。不過此為雙贏之事,到頭來有利的,不還是日本國嗎?天朝也不希望日本國動亂,若四兇一出,日本大亂,天朝必要出兵周全幕府。只是……出兵幫忙,這不得花錢嗎?所以天朝還是希望日本穩定、長久安定的。既為藩屬,已非敵國,所謀所慮,那便不能用敵國的視角去考慮了。”
阿部正福亦點頭稱是,心想雖你自有目的,但終究按你這么做,日本是得利的。這大抵像是鄭國渠疲秦之策,確實疲秦了,但也確實利秦了,當真是雙贏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