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此時全世界的消費能力,純粹的制糖廠的產業工人,哪怕是現在沒有蒸汽機靠牛馬拉絞盤,最多也就容納個十萬人頂天了。
而且各國都流行重商主義,高關稅壁壘,都想當只吃不拉的貔貅。大順拼了老命最多也就能容納個三五萬人勞動力。
這點人,夠干啥?莫說不可能全都一起起義,就算一起來,三五萬人,朝廷放在心上嗎?
所以劉鈺一直認為,此時的世界市場太小了,此時全世界可能都容納不下一個前蒸汽時代手工業工廠化的蘇南的生產力,甚至都不用整個江蘇。
一省先工業化的本質,就是把國內的其余地方當殖民地,迅速瓦解掉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單就這一點,皇帝肯定是不允許的。
想這么搞,肯定是割據一方,或者是亂世扯旗,造出一隅之地的山巔之國、地上天堂,將其余地方當殖民地,也不廢話,直接傾銷瓦解舊有的經濟基礎,簡單有效,順帶才能迫使朝廷應對大規模起義。
但在朝廷內,這么搞就是找死了。朝廷制度的支柱,是小農經濟,誰當了天子都要想辦法抑兼并、穩小農。
瓦爾克尼爾把巴達維亞那屁大的地方,刻舟求劍一般來惡心大順,實際上說句難聽的,就大順立國這不到百年,三五千人規模的起義,那叫事兒?少于四五萬、不能震動三州五縣規模的起義,都沒資格在史書上留名。
手工業革命帶來的“皇帝眼中的危險”,劉鈺早就畫出了一條紅線,根本碰都不碰。
而紅線之外的種種情況,哪里算因噎廢食,最多算是吃菜的時候菜上面沾了一塊鍋上的黑鍋巴。
反倒是瓦爾克尼爾的話,反向會提醒皇帝,要對外擴張、奪取市場。
因為,有些事走到這一步,皇帝心里很清楚,是退不回去了。
退回去的路,無非就是北儒那一派的老生常談,井田制的種種魔改變種。
顏元和李塨的那些三十年地租贖買之類的扯淡想法,不是不好。
而是和“我要是力大無窮就能舉起泰山”一樣的、正確的廢話。不能說是錯的,關鍵是:結果很好,但是,怎么做呢?
皇帝又不是王莽,怎么可能傻到走這一步?
再說,就皇帝這性子,劉鈺也算是摸透了一些。
哪怕皇帝想要退回到純粹的小農時代,復前明開國之舊制,把全國變成一個大農村,控制人口流動等等,也需要一步步地來。
移民也好、墾荒也罷,都是為了緩解人地矛盾。而這,又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
就像是劉鈺在日本談判的時候,與德川吉宗說的那番話:德川吉宗是想改革也好、是想退步也罷,總得先當幾年買辦,攢下錢。
大順這邊也一樣。
是進步也好、是后退也罷,總得對外擴張幾年、扶植一波工商,從而攢下錢。
沒錢,啥事也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