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當其他民族還在偶像崇拜的時候,中國人便真正認識了上帝……歷代王朝在詔書上,都會說:冥冥上蒼、萬民之父、賞罰公正……】
比起用那些異端、異教的國家作為理想國,這個“認識了上帝”的中國,更適宜讓老百姓認可。
于是種種條件下,中國成為了西方啟蒙運動骨干們最喜歡的理想國。
不只是伏爾泰喜歡把中國當成工具人。
同時代的狄德羅、霍爾巴赫、魁奈等人,也都很喜歡用這個近乎完美的“工具人”。
真的、假的、理想化的、只言片語的、曲解的、穿鑿附會的……串在了一起。
瑞典人為了要監察制度,說唐帝國就有人民監察制度。
伏爾泰為了要君主立憲,說明清就是君主立憲,皇帝沒有能力干法律之外的事。
重農學派的杜邦,出版的《重農主義,或最有利于人類的管理的自然體系》,直接將出版地寫為“出版于北京紫禁城”。
魁奈敦促路易十五學習中華天子,在春天扶犁行“演耕”之大禮。
這倒可以理解,但轉身就說“中華帝國的**制度,是完美的自然法演繹,是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表率”,借此希望法國政府放開任何的經濟管制,自由放任——無為而治,才能像中國一樣富庶。
后世看到“重農學派”這四個字,可能會像見到“諸子之農家”一樣,望文生義,以為這是個種地的。
但實際上,這個學派的核心思想是“只向農民征稅,廢除一切工商稅,實行完全的放任自由”,目的是反對法國的一些經濟管制。
這倒不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而是舊的那一套確實已經走不通了,而新的那一套還未確立起來。
和大順這邊一樣,都處在一個破而不立的狀態。
大順可以追述“三代之治”,其實歐洲也可以追述“地上天國”。二者單就理想化的意義上,并無區別。
只是法國的啟蒙學者們,已經認識到了,“地上天國”本身,就是封建壓迫的幫兇,要毀滅舊的一切,就不能以復古的口號向前走。
于是,在這個時刻,東西方,尤其是中國和法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走到了一條路上。
熱衷于描繪“理想國”的法國人,幻想著中國歷代王朝都是“三代之治”,打著“三代之治理想國”旗幟,走向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
破除舊思想舊風俗舊習慣舊道德,把壓迫了千年“地上天國”的欺騙,砸的粉碎。
砸爛圣母院,救出真上帝,上帝即自然,自然即理性。
熱衷于“以史為鑒”、“追述先賢”的東亞,沒辦法也不可能說天朝之外還有一個“理想國”。
于是喊著“復古”、“古儒”、“打破程朱、始近孔孟”的口號,高舉“三代之治理想國”的復古大旗,艱難地尋找一條往前走的路。
只有先砸碎腐朽教士、地上天國的幻夢,才能真的建出來地上天國、山巔之城;只有先砸碎腐朽士大夫、三代之治的幻夢,才能真的復歸三代之治、民本君末。
法國人設想的“砸碎圣母院,救出真上帝”;與大順這邊古儒一派設想的“破一分程朱、近一分孔孟”,其本質并不太一樣,但也差不多:圣母也好、程朱也罷,曾經是先進的,而現在成為舊時代茍延殘喘的圖騰和遮羞布。
而大順,就卡在“砸碎”這一步上了。
當地上天國已經成為教士壓迫腐朽的幫兇時,法國人可以引來外部的中國做工具人。
可當三代之治已經成為腐朽教法化的儒教而非儒學的幫兇時,大順這邊作為天朝,在沒爛到不可救藥從全面自信到全面自卑的時候,不可能從外面找一個理想國,那又怎么先砸碎呢?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破而后立,方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延其神魄。
其實這條路,不管是“理想國”還是“三代之治”,古希臘先賢和先秦諸子們都已經嘗試過一次。但生產力不達標,兩千年前,兩邊幾乎同時失敗了。
現在流傳到歐洲啟蒙者眼中的中國形象,只是先秦諸子的遺魂。卻不是真實的、自宋而后的理學教法化后的封建**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