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笑了笑,打了個響指道:“這樣吧,如你所說,該報復的我也報復了,讓我不爽的人,我也會讓他一輩子不痛快。做的也算是差不多了,你們死個幾萬人,耗費了百八十萬銀幣,我這心情也算是舒爽了一些。”
“你給他們帶個話吧。貿易的事,讓你們議會派的人,跟著我去京城,我們再談。至于奧蘭治派那邊,我也知道他的苦衷,拉不下臉來,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示弱。你傳個話吧,叫他們暗地里派人去天朝朝貢一下,回來你們該怎么騙老百姓就怎么騙老百姓。”
“面上,若是要做出一副錚錚鐵骨、驅趕我們,我也不記恨。主要是若提前和我說了、打了招呼,私底下給足我面子,我也不會沒事找事,對吧?”
“天朝需要讓老百姓看到天朝還是天朝,荷蘭需要讓老百姓看到荷蘭不是朝貢國。咱們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話至于此,安東尼更加看不懂了。
劉鈺這是圖什么?
總的來說,劉鈺在荷蘭政壇內,是毫無信譽的。
這個人,就是狡詐、卑鄙、無恥、背信棄義、仗勢欺人等這些負面詞匯的具象化解釋。
但,于此時,劉鈺說的這些話,又是荷蘭政客們最想要的結果。
雖然懵懵懂懂,可安東尼畢竟當了這么多年大議長,亦曾在國家舞臺上縱橫捭闔,隱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敵人支持的、我們要反對;敵人反對的,我們要支持”。
尤其是在看不透“敵人”想要干什么、猜不出敵人的真實目的時,這么做往往是沒錯的。
安東尼打量著一副淡然神色的劉鈺,心里做了一個判斷:劉鈺,是敵人嗎?
五分鐘沒有說話,仔細權衡、回想了劉鈺所做的一切,前大議長得出了一個結論:是的,劉鈺絕逼是敵人。
可是,明知道敵人可能憋著什么壞、可能沒憋什么好屁,敵人提出的條件卻實在是有些香。
既可以不終止對華貿易、又能讓奧蘭治派不至于出于民粹情緒不得不反中,不管是對荷蘭的整體利益,還是對安東尼所代表的大商人階層,都是有利的。
騙騙老百姓,有個交代就好。反正荷蘭離著大順那么遠,這時候叫得歡的荷蘭民眾,有幾個能真正去大順看看真實情況?只要把握輿論,便可一直欺騙下去。
“侯爵大人,恕我直言,您的話,您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提議,都不得不讓我謹慎萬分。總感覺,這里面藏著什么陷阱。”
劉鈺笑道:“信不信取決于你們啊。你們可以不接受,對吧?我只是提個建議,再說你都不是大議長了——當然,你當大議長的時候,也沒什么用,為了稍微集權開會開一年都沒任何結果的大議長,呵呵呵呵呵——所以我這根本不是蠱惑,否則對著你蠱惑不是浪費時間嗎?”
道理確實是這樣的,可安東尼更加看不透了。他是真的不可能想到,劉鈺的最終目的是把voc掰成買辦,這一次非要把荷蘭拖入戰爭,是借刀殺人,借法國的手,把荷蘭的“愛國派”清洗干凈。
不考慮到劉鈺要把voc掰成買辦,也就無法理解大順這一步步的舉動。
哪怕是后世,絕大多數人也都覺得,下南洋、打敗東印度公司,一切都解決了。后世那么多年的教育和見識,都是這種思維,況于現在的荷蘭前大議長。
厚古薄今,是不對的。后世任何一個理工科的大學畢業生,拿到伽利略時代,若說在一些常識問題上比不上伽利略,那不是謙虛,那是對人類四百年發展的侮辱。
此時的荷蘭大議長算是荷蘭的頂尖人杰,但他沒有受過那些基礎的政治經濟學教育,野路子出身,也就根本想不通劉鈺這邊的種種舉動。他既不可能明白商業資本和工業資本的從屬關系,也不可能理解對抗性矛盾和非對抗性矛盾的轉化。
最終只剩下心懷疑慮,本能地感覺到劉鈺的建議里有陰謀,卻有不知道陰謀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