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真的是朝廷出兵,你便想,若是朝廷出兵,這荷蘭人定是要完。不待此時反正立功,更待何時?”
滿是冷嘲熱諷帶刺的話,讓連富光的老臉一紅,尷尬萬分。若是自己沒這么想,只怕要說為何憑空污人清白?可真的這么想,那就只剩下尷尬與恐慌了。
他想要急中生智說點什么,可腦袋里一片空白,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話來化解這份被人戳破心中想法的尷尬。
好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王五主動笑道:“罷了,你且去吧。這是好事,荷蘭人救了你啊。要不是荷蘭人召集你們,只怕你還要誤入歧途繼續走下去呢。去吧,去吧。”
連富光尷尬無比地沖著這幾人拱拱手,半句話也沒說,就這么走了。
待他一走,尷尬的人就變成連捷光了。自己的親哥哥這份表現,著實讓自己面上無光。
“大人……我哥哥他這也是……”
王五哈哈笑道:“捷光啊,論跡不論心。若不然,鯨侯又何必遣我們來巴達維亞?鯨侯希望,將來奏報朝廷的時候,能說一句:巴達維亞之天朝遺民,聞天兵到來,簞食壺漿以迎。”
“若不然,實在不好看吶。”
“前朝澳門的時候,數千華人慶祝葡萄牙從西班牙那里獨立,游行慶賀,鞭炮齊鳴,舞龍耍獅。”
“可要是輪到咱們來攻巴達維亞的時候,這城中華人竟毫無動作,如此對比,誰的面上有光?你我都是天朝子民,難不成我們面上有光?傳出去不難看嗎?”
“朝中怎么想?這天朝文華,竟比不上西洋人在澳門統治百十年?竟比不上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統治百十年?”
南洋歸義軍出身的這些人,已經有了朦朧的共同體意識。他們和巴達維亞城中的華人的共同體,就是都是華人。
正因為有了這種朦朧的共同體認識,有些時候便可以出現這種同恥、同榮的心態,雖然可能彼此之間根本就不認識。
也正是因著這樣朦朧的共同體認可,連捷光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道:“我等華人也多得是好漢。歸義軍數千人與荷蘭人死斗不休;那些移民錫蘭的奴工聽聞天朝大軍前來必是簞食壺漿以迎。且不說岳武穆、文丞相等等,前朝末年又有多少反抗東虜的好漢豪杰?哪能因著這一小撮人就覺得我們天朝人便差呢?”
王五聞言,忍不住大笑道:“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根本就不認得他們,但就因為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華人,所以便覺得他們的恥辱就是自己恥辱、他們的榮耀便是自己的榮耀?”
這個問題,連捷光還真的從未想過,剛才也只是下意識地反駁。此時聽王五這么一說,默想了一下,點頭道:“確實。大人也曾這樣過?”
王五仰起頭,回想了一下,鄭重道:“是啊,大概七八年前,還在威海的時候,便涌出了這樣的想法。那一天,鯨侯拿了一張很大的地圖,我們這些人都在上面找自己的家鄉……就那么一瞬間,看著彎彎曲曲的國境線,仿佛一下子真真實實地感觸到了,我們效忠的國,是什么模樣。我這輩子都沒去過云貴川等西南地,卻知道那里也是自己人。”
“只不過……”
引了個頭,卻欲語還休,最后只搖搖頭道:“罷了。不提這個了。”
眾人不知道他想說什么,王五這句只不過的后面,便是這些年他在南洋的見聞。那些放貸的、包稅的、壓榨奴工的,種種這些,親眼所見、所聞,都讓王五不止一次涌起過一種奇怪的、可怖的想法。
雖然每每壓制住,可時不時就如同附骨之疽般陰魂不散。
有時候,他會想到前朝末年故事里的八大王。然后想到那七個字。
殺!殺!殺!殺!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