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這個問題,是想把問題引到“荷蘭的未來在于第四次英荷戰爭”的問題上。
然而,這個問題卻把安東尼問出了一聲苦笑。
許久,才從晦澀且僵硬的笑容里擠出一句話。
“荷蘭……已經沒有未來了。”
“攝政派、議會派、奧蘭治派,所有派別,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共識:荷蘭的未來,在于首先解決集權問題,將七省真正合而為一。”
“可一個各省比例稅問題,就開了兩年的會,什么都沒解決;沒破產之前的東印度公司,內部為了爭奪份額,澤蘭和阿姆斯特丹兩省勾心斗角……”
“荷蘭的人口少、土地狹小、金融回報率高于工廠投資,種種這些問題,我們都看在眼里。”
說到這,他抬眼看了看康不怠,苦笑道:“我們不是傻瓜,能爬到大議長這個位置的人,沒有傻瓜。”
“但是,看到問題、成就未來,二者中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解決問題’。”
“荷蘭的路,一是集權、二是商業。”
“不集權,就無法拿到貿易權,無力和英法競爭,被《航海條例》壓制、被法國的高關稅打壓。但我們不集權的現實,使得我們無法湊出一支海軍來保衛我們的貿易。”
“不商業,荷蘭就沒有其余的出路。手工業被人口和資源所限制,競爭不過英法,甚至普魯士和俄國,都會超越我們,只有靠商業貿易。”
“可集權,又是所有商業寡頭們最厭惡的。而商業寡頭們反對集權,卻又掌控商業。”
“集權,商業寡頭們反對;發展商業貿易,他們支持,但是不集權怎么發展競爭呢?”
“資本甚至會逃往英國,集權的目的是發展商業貿易,可連發展商業貿易的資本都嚇跑了,集權又有什么用呢?”
“打仗不能為了打仗而打仗。集權也不能為了集權而集權。”
“您要知道,侯爵大人在阿姆斯特丹高呼自由貿易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而真正有用的,是貴國的戰列艦和海軍陸戰隊。沒有他們,就沒有自由貿易。而他們,又需要一個集權的、能調動國家資源的政府。”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如果可以解決,我的前輩們——包括歷任大議長,和奧蘭治家族的幾位強人,他們都比我強。他們都不能解決,我又怎么解決呢?”
“所以,荷蘭,是沒有未來的。只能慢慢腐朽。”
“尼德蘭歷史上至少有一個人,有機會做成克倫威爾和路易十四所做成的事。但他沒有做成。現在國勢遠不如前,強敵環伺,就更沒有機會了。”
“不是我們傻到覺得外交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您要知道,尼德蘭的黃金時代,也是靠艦隊打出來的,而不是外交談出來的。只是,現在我們沒有軍艦,只剩下外交了。我們只能騙自己,外交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因為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別人又怎么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