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康不怠主動提出這茬,安東尼也正好借坡下驢,遂道:“侯爵大人的能力,哪怕是從商業的角度上講,也是絕對值得肯定的。我個人也是佩服的,即便是之前作為交戰國。”
“當然,尼德蘭的商人們,尤其是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也是既敬佩、又恐懼的。您當然知道,敵人的恐懼,是對這個人最大的贊譽。可喜的是,我們化敵為友了。”
“歐洲的情況,也確實如您所說,德國人在法國當元帥、德國人在英國當國王、甚至荷蘭人也能去英國當國王。我們并不質疑一個外國人的領導。”
“然而,侯爵大人的諸多所作所為,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他是一個嚴重的愛國者。”
“一個嚴重的愛國者,是否會在中荷貿易合作中,完全公允地站在中荷兩國的共同利益上?”
康不怠笑道:“中荷既然已經開始了合作,化敵為友、止干戈為玉帛。那么,在東南亞問題和印度問題解決之后,荷蘭的利益,就是大順的利益。”
“這樣的話,一個愛國者,不是正好有利于中荷之間的合作嗎?”
他著重點出了“東南亞和印度問題解決之后”這一點,這個道理就說得通了。
荷蘭東印度公司占著南洋一天,中荷關系就是潛在敵人;荷蘭放棄東南亞和印度,荷蘭就可以和大順做朋友。
這個邏輯說得通,那么一個大順的愛國者來監管中荷貿易,自然可以說有利于荷蘭的利益。
安東尼聞言,心想那可未必。
大順的名聲還好,對盟國那是相當的講究,無可指摘,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對中法之間的關系都表示出了某種程度的羨慕。
但劉鈺個人的名聲,至少于荷蘭這群政壇老手而言,比隔壁普魯士的那位強點有限。
戰略欺騙,尤其是針對荷蘭的戰略欺騙,搞得次數有點多。
而且還會用各種各樣的手段來達到目的,尤其是很難猜出來他的真正目的。等著真正目的看清楚、看明白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挽回了。
就如巴達維亞的糖廠事件,現在回望,方能看懂當初的奴工起義到底是為了什么。不是為了搞亂巴達維亞,因為在大順那邊看來巴達維亞打起來簡直不堪一擊,而是為了迫使東印度公司不得不接受遷民計劃,使得大順沒花一分錢,在幾萬里之外的錫蘭有了數萬人口。
當初整個荷蘭都懷疑,巴達維亞奴工起義,是英國人在背后當攪屎棍。
配合上僧伽羅英國教官事件、特拉凡哥爾英軍教官反擊荷蘭艦隊事件、以及之前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廣州漳州打壓荷蘭商人事件,讓荷蘭沒有絲毫的懷疑,就把這個大黑鍋扣在了英國頭上。
當初整個荷蘭都認為,大順即將和俄國開戰,劉鈺即將節度西域,以配合瑞典,東南亞可高枕無憂矣。結果順俄之間根本沒打起來,反手大順就傾全力下南洋了。
這么久之后,才能透過那些迷霧,看清楚真正的目的。
現在只嘴上說說,到時候一定能保證荷蘭的利益,哪怕前期看著好像荷蘭確實得利了,但誰知道十年后、幾十年后,會不會發現又是一場陰謀?
這種事,難以預想。
安東尼便直接抓住了問題的根本,詢問道:“先生作為侯爵大人的私人顧問,并且說中荷合作之后,荷蘭的利益就是貴國的利益。那么,請問,您認為,荷蘭的利益在哪呢?”
康不怠還真沒想過印度的事,這倒不是說他不知道印度的利益,而是因為信息差的緣故,他一早就知道,西洋貿易公司,不管印度的事,只管西洋的事。
印度的事,皇帝也不準備讓西洋貿易公司,或者說中荷貿易公司去管。
而且他也和劉鈺討論過印度問題。
兩人的結論基本是一致的,大順的特殊國情,使得貿易公司不可能擁有英荷模式下獨立的外交權、司法權、開戰權、軍隊、政府、稅收等等。
打不打印度,中荷貿易公司即說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