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這清口,如今人口五六十萬,當真大鎮,南北交匯之處。若廢漕運,這幾十萬因著漕運而聚集于此的人口,如何辦?
點點滴滴,糾纏復雜,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
皇帝是想解決的,但這時候解決,只恐存銀不夠。
到時候半途而廢,怕出亂子。
想到銀子,皇帝便以目瞥劉鈺,心道也不知那荷蘭國的貿易事宜,究竟如何了?
若不成,怕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將這香料等物,賣于不列顛、葡萄牙等國,由他們販運了。
總不能眼巴巴看著那些香料只是香料,卻不是白花花的銀子。
又不好學前朝成祖,只將香料做俸祿,發于眾人以便省錢。
劉鈺倒是不覺得荷蘭的事會出什么差錯,感覺到皇帝在看自己,心道這事兒,你要真能辦成了,可要花大力氣嘍。
后世新中國,五十年方治好了淮河。雖說一開始的蘇北灌溉總渠等,也沒有什么機械,純靠人力,和現在的生產力水平相差不大。
然而,那是什么組織力?那是被“前朝降將”都贊嘆為“歷史上沒有一個政府,曾經把一個政令、一個運動、一個治水的工作,深入普及到這樣家喻戶曉的程度”的能力。
那得有“為了開辟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的精氣神和情懷。
大順有嗎?
先把地租問題、加派問題、賦稅問題解決了,讓底層百姓真的知道自己是人,再談什么精氣神吧。士紳的牲口哪有精氣神這東西,大順現狀,就是千八萬人,外加兩億牲口。
沒有基層組織力和控制力,那就拿錢砸唄。
大順很難治好黃淮,要治好黃淮,需要上百萬真正覺醒的民眾、需要幾萬先鋒隊、需要對基層完成改造權力及村、需要土改、需要開天辟地的豪情,而這樣的中國,現在還不存在。
不過這樣也好,你要折騰,便要花錢。而且幾乎是天文數字的錢,至少七八位數。
缺錢,你就不得不放開對工商業的限制、不得不加大海外貿易,這倒是好的。
如今還就真不怕你好大喜功,倒怕你混吃等死。
但凡你好大喜功,想要千古留名,又不想耗盡民力烽煙四起,那就只能跳出過去的經驗,從過去沒有的地方弄錢。
學大宋搞商業全面官營壟斷,你大順也配?學漢武全民賜爵,你大順哪有那么多空余土地?
這不能學、那學不了,那就乖乖地從海外弄錢吧。
這,就有了讓新型階層悄悄長大的空間。
劉鈺心里好一頓腹誹,皇帝自不知道劉鈺心里在想什么,回過神,先叫跪在那的水利官員起來。
借著這話,指著河道里的滾滾浪花問道:“廢漕改海?諸卿以為如何?”
這話問的就扯淡。
當地的地方官不敢說話。
因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萬一皇帝真想廢漕改海,當地地方官、河道官員說反對,只怕被扣上了“只謀私利、心無社稷”的大帽子。
這時候支持,日后怎么在同僚中混?萬一皇帝就只是礙于這個水利官員的話,不好不問呢?
地方官、河道官員,哪個愿意廢漕改海?
半天沒人說話,皇帝竟主動說起來一件事。
“前些日子,葡萄牙國自澳門,貢獅子等外域異獸。又貢一大鳥,幸左平章事有‘楛矢石砮’之博見,言其名為‘鴕鳥’。”
“左平章事引《唐書》言:永徵元年,吐火羅獻大鳥,高七尺,黑色,足類駱駝,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噉鐵,俗謂駝鳥。”
“興國公便說,歐羅巴諸國,有這樣的說法。只說這鴕鳥一物,遇到危險時,鴕鳥會把頭埋入草堆里,以為自己眼睛看不見就是安全。”
“這倒是與‘掩耳盜鈴’一詞,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