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以降,中華歷朝就像是一個腰被砸傷的人,以前千斤的力氣,現在病懨懨的,腰都沒勁,哪還有力氣?
問題在哪?
江蘇節度使看來,問題就在漕運上。
如果天下太平,這還好。
一旦天下有事,打仗是不是得用南方的錢糧?
南方的錢糧是不是得經過運河?
運河是不是有將近十倍的損耗?
運河的損耗是不是運河兩岸的百姓來補足?
出的人力力役折損是不是要催發起義?
起義是不是會截斷漕運讓問題更嚴重?
漕運糜爛,是不是打仗也要出問題?
當然,江蘇節度使不能用“起義”二字,用的是叛亂、民變、愚民被人所用等詞匯。
到時候,外患引發內憂、內憂引發內亂,縱然黃淮地處中原,朝廷可以全力鎮壓,最多只能為王前驅,成不得事。
然而引發的一連串連鎖反應,朝廷若有明君還能壓住,一旦是個孱弱之主,天下就要大亂。
皇帝對此是認同的,其實心里也明白,大明大順兩朝,對黃淮百姓,確實是“狠”了點。
為了保漕運,一旦有水災,朝廷雖不明示,可實際上是默許“保北不保南、北堵南疏”的政策的——說的就是安徽,以至于自明以后,提起安徽,魯南河南等地的百姓,想到的第一個詞,就是要飯花子。
十年倒有九年荒,問題不出在鳳陽那個朱皇帝身上,而是出在燕王那個朱皇帝身上,出在靖難之役定都北京又廢海運走漕運上。
過了黃河,運河緊貼著黃河。黃河的泥沙一旦進入到運河里,運河就走不了船了。
幾十年前,荷蘭使者入京請求貿易順便攻擊天主教的時候,使團成員彼得·馮·霍姆就測量過運河的水深,也看出了運河的問題,并認為淤死是早晚的事。
之后的荷蘭使節團還奇葩地給出一個結論,說是底部的淤泥導致了水深過淺,而不得不用平底船,這導致了國家的造船設計傾向于平底船,過度傾向于平底船使得這個國家距離海洋越來越遠。
連第一次來運河的荷蘭人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國朝的人能看不出來嗎?
所以,“默認水災保北不保南”,就是朝廷的政策。雖說淤死是早晚的事,但不讓黃河泥沙入運河,最起碼能晚淤死個幾十年上百年。
洪澤湖越來越高,淮河上游,尤其是安徽地面的淮河流域,水往下流不動,怎么能不發大水?怎么能不十年九荒?
而如果不默認保北不保南,黃河從北邊出事,濁水沖入運河,就黃河的含沙量,運河還能通行嗎?
自明朝起,就不敢用黃河的水做運河水源。
于是才有了各種各樣的奇葩政策:灌田者,不得與轉漕爭利。
旱天缺水的時候,運河不放水,不準澆灌土地。
雨天發水的時候,運河排水,大量的水入溝渠、淹農田。
當地的老百姓沒啥文化,“素質”顯然不高,不懂之乎者也,自然直接罵娘。
當地士紳有文化,“素質”略高,懂之乎者也,遂言:國家大計在轉輸、轉輸資漕渠、漕渠資河壩。然,民之富藏于田、田之利藏于水。無水灌禾則民貧,民貧何以給轉輸?
不用黃河的水,就得和農田爭水。
可用了黃河的水,最多二十年,過了黃河一直到濟寧的河道,就全得淤死。
所謂默認,就是皇帝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皇帝也不可能在朝堂說,南邊的百姓可以禍害,北邊的漕運不能禍害。
但官員干的時候,北邊開口子影響了漕運重罰、南邊開口子只要事后堵上也就打個哈哈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