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該都知道,我第一次涉足貿易,就是去日本。”
“今天坐在這里的許多人,在十余年前我第一次去日本貿易的時候,彼此仇視。”
“漳州幫、寧波幫、福州幫……在長崎打架、互相拆臺、互相壓價。回國后,又互相競爭,各找官吏幫忙,各找靠山。”
“但十多年的今天,當初見面能互相抽出倭刀對砍的一群人,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喝酒吃菜。”
“今天你們不再是漳州人、寧波人、福州人,或有人覺得,這是因為一個共同的名字:對西洋貿易商會的股東。”
“或有人覺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有錢賺,沒有隔夜仇。”
說到這,劉鈺的嘴角蕩起微笑。
然后罵道:“要我說,狗屁。”
“寧波幫、漳州幫、福州幫在長崎結下的怨,不是靠別的解開的。”
“而是因為我去日本,自己拿走了十之七八的貿易許可證。你們彼此之間沒有機會爭奪了。”
“因為我背后有朝廷的力量,搞這種事,你們根本拼不過我。你們走私個戰馬、火槍、兵法書,還得偷偷摸摸的,被抓著直接殺頭;我直接拿著戰馬、火器、盔甲去,沒人敢攔,你們怎么爭得過我?”
“朝鮮人千方百計不賣戰馬,我隨隨便便就搞去了幾十匹。你們為了送去個會騎射的武士,提前許多年就開始結交;而我要去,直接從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人里挑,豈是你們那些野路子能比的?”
“日本饑荒,我直接運的軍糧過去的,換了一堆貿易許可證。你們誰能?”
“幾群狼,為了爭奪一塊肉,互相之間撕咬。要讓他們不撕咬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一頭老虎去把這塊肉吃了。”
當初的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現在很多人都知道。
只是,商人們對朝廷下場的事,最多心里嘀咕幾句,可不敢談什么怨恨。
加之后來劉鈺也沒有自己吃獨食,而是組建了對日貿易公司,愣生生解開了幾個在長崎互相仇視的商會之間的仇恨。
不過,也沒人想到,在今天這么高興的日子里,劉鈺居然先拉了一大波仇恨。
當初寧波幫、漳州幫的一些成員,這時候也只能尷尬地笑。
也有直接拍馬道:“國公虎威,我等哪里算是什么群狼?最多一群老鼠而已。國公與朝廷眼里,只要伸出個手指頭,就把我們都碾死了。”
劉鈺哈哈一笑道:“我這么說,你們心里或許不服。覺得朝廷立了法令,你們不能逾越,我卻能辦那么做的違禁品,自然我就能拿到貿易許可證。真要是在商言商,我未必比你們強,是吧?”
這話何人敢接,一個個低頭不語,不想劉鈺卻道:“我說這些,首先就是要提醒提醒你們。這里是大順。”
“在商言商,純粹的商業手段競爭,根本不存在。往小了說,大順如此。往大了說,全世界都這樣,西洋貿易如今艱難,就在于根本不存在什么純粹的商業手段競爭。”
“這是現實,所以你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認清現實。現實不好聽,但如果不看清現實卻在腦子里幻想商人版本的‘三代之治’,那就是掩耳盜鈴了。”
“不要因著這幾年的貿易和商業環境,就一個個飄了起來。”
“這種商業環境,本就不正常。這是朝廷的恩賜,不是如那些西洋商人一般……恩賜的東西,隨時可以拿回去。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