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上海。小雪。】
很高興公使先生說服了公司在中國商館的大部分蠢貨。我們至少不用擔心觸怒天朝皇帝而被驅逐了。
對這個東方帝國不了解的人,根本不明白一群“夷狄”繞開官員和監視的軍隊,直接攔皇帝的御駕意味著什么。這不是故事里仿佛一個騎士莊園大小的中國——可悲的是,歐洲大部分對中國的臆想,是以騎士莊園那么大為想象的,皇帝動輒走遍他的領土體察民情。
公使先生認同我對茶葉稅問題的看法,但印度問題我并沒有和公使先生商量。
他詢問了我關于荷蘭與中國和解一事的看法,我的回答非常干脆:立刻放下仇恨和怨氣,選擇與中國合作,是荷蘭從我們共同的威廉殿下去世到現在為止,所做的最為正確的一個決定。
公使先生擔心中國方面會不會如法炮制VOC解散事件,并且擔心將來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我們的東印度公司。
我不得不向他講述了兩個中國故事,一個叫刻舟求劍、另一個叫守株待兔。
或許,中國方面也會有人犯這樣的錯誤,但至少那位公爵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我告訴他,荷蘭的選擇對荷蘭來說是絕對正確的,恰恰是因為沒有我國東印度公司所要面臨的困境——荷蘭不會有棉布禁止法案。
分散的行會力量,不足以撼動阿姆斯特丹那些金融家、投機商、貿易商人的存在。
我們則不同。
我沒有直白地解釋我們的不同,因為公使大人也是有爵位的貴族,有自己的土地。
我不好說的太清楚,羊毛和呢絨貿易,支撐了英格蘭的土地地租。而誰敢動英格蘭的土地地租,誰就會被貴族們反對。我們東印度公司面臨的困境,實際上是工業資本的作坊主和土地貴族們一起來壓制我們,我們很難勝利。
這或許會觸動公使大人的敏感的尊嚴——他始終認為,自己是為祖國、為榮譽、為貴族的榮耀、為忠誠、為情懷而工作和從政,堅決不肯承認他們是為了地租而奮斗。
實際上,倫敦街頭悄悄流傳的小報、社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沃波爾政府主導的間接稅改革,之所以遭到前所未有的反對,根本原因是因為英國的大部分土地的經營模式,是依靠農業雇工來完成的。
首相試圖討好土地貴族,降低農業稅、提升間接稅。但實際上,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沒有深入了解英國的土地經營模式。
他犯了和我們在中國外交與貿易上一樣的錯誤,自以為是。
間接稅酒類等消費稅的提升,意味著農業雇工成本的提升。
在大量土地采取農業雇工制的時候,提升間接稅消費稅,等同于提升雇工成本。這是中國故事里的朝三暮四、朝四暮三。
反對沃波爾的許多人,只是因為波沃爾的改革增加了他們的雇工成本,使得土地收益降低。但他們決絕承認這一點,并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但不會提及他們的利益受損——來反對這一項政策。
這和中國的士大夫們沒有什么區別,他們對改革的反對,從來不會承認是因為改革觸動了他們的利益,而是用各式各樣的圣賢先王的借口。或許,唯一誠實的,是宋朝的一位士大夫大臣,但從那之后再也沒有人承認了。
公使先生無疑也是這樣的人,我還是不要揭開這一切比較好。
但我還是盡可能說清楚了英國與荷蘭的區別,已經大順帝國為什么不可能用對付VOC的方式來對付我們。
血腥公爵搞垮了VOC,荷蘭人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中國遞出的橄欖枝。